“不可以。”韩菁懒得再和她演戏,笑容收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冷淡不容人靠近的疏离感,“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你糊弄不了我。你知道的,我跟你注定相互排斥,格格不入。”
韩菁说完就招来服务生,掏出手袋里的钱包:“结账。”扭头又对神情复杂的韩冰面无表情地说:“这顿餐基本都是我爱吃的,我自己来,不用你请。”
又过了五日,是江南的婚礼。这个曾经宣称至少要到四十岁才结婚的人,却在还没有过而立之年的时间就一脚踏进了利益联姻。
江南是家中长子,需要担当更多的责任,也顺便也会牺牲更多的自我意愿。
可以预见不久以后,莫北也会如今天的江南这样。
江南穿着一身礼服,在婚礼上笑得很没所谓。而新娘的表情隔着头纱,又低着头,韩菁看不清楚。
江南和新娘在三个月前认识,一个月前订婚,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效率很高,一见高堂,二见对方,三送洞房。
婚礼上,韩菁一直拽住莫北的手指,看着这个以前经常喜欢拿出巧克力来逗她喜欢摸着她的头调侃她的英俊男子,转眼就没什么预兆地结了婚。
尽管他的笑容没有变,他的眉眼间似乎依旧一派洒脱,韩菁却觉得他从订婚的那一刻起,便被加上了诸多条例和规矩,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在会所中尽情玩乐无所顾忌的人。
她看看江南,又看看莫北。莫北的表情有些深长,一改往日温柔微笑的样子,微微抿着唇,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这个模样并不常见,韩菁有些微莫名的惶恐,捉紧他的食指,轻轻拉了拉。
莫北回过神来,侧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莫北是今天的伴郎之一。白色穿在他身上很好看,又是从头到尾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脸庞和那股难以形容的气质让他几乎把主角的风采盖过去。
婚宴上伴郎需要替新郎挡酒。莫北的酒量很好,却也被灌得连笑容都快撑不住。宾客离开后,他和韩菁甫一坐进回家的车子里,笑容就立刻垮了下去。
莫北揉着眉心好半天都没有说话。韩菁在一边用担忧的眼光看着他,取过杯子让他喝水,又半路跑下车买了醒酒茶泡下。
莫北的眉头稍稍舒展,仰头靠着座位轻轻叹息一声,随即一双手便移到了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地帮他放松着那里的神经。
莫北睁开眼,正对上韩菁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她微微抿着唇,半跪在座位上帮他按摩,她的身量比莫北小上许多,如此探身的姿势让她十分不舒服,却还是一声都不吭。
莫北轻叹一般地笑了一声,捞过她的腰,半搂半抱着把她拖到身旁,抚了抚她的后背。
韩菁的回应是用细细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从小就很爱黏着莫北。年幼还在滴答着口水的时候,就会在众双和蔼可亲的眼睛里找到一双最漂亮的,然后摇摇晃晃却也路线笔直地走过去,准确无误地要求莫北抱抱。
这还是后来莫北告诉她的。听得韩菁当时一头的黑线。
再后来韩菁父母去世,她在几天后认清现实,变得整天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抱着芭比娃娃不吭声。莫北难得没有整天留恋在美人图里,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从莫家的大房子搬出来,他天天都会早早从公司回来,跟她待在一块儿。
韩菁不说话,他只能主动提起,从梳头发到剪指甲一手包办,几年后莫北打理她比打理自己还要做得顺手。渐渐他也随之换了性格,对待韩菁的时候比一个老妈子还要啰嗦。
五六岁的韩菁还不擅长表达,也不擅长隐藏,直觉想要做什么就是做什么。每天晚上莫北讲故事的时候她都拽住他的手指不撒手,姿势一直维持到睡着后。莫北稍稍一动,她就会立刻睁开眼。莫北假如用花言巧语哄完她强行离开,韩菁当晚九成会因噩梦惊醒。
如此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那段说短也不算短的时间里两人都是睡在一起。
韩菁初中一年级时,有次莫北接她下学回家,小公主在路过大型超市的时候嚷嚷着要停车。
韩菁下车买东西之前对他说:“我去买点东西,你不要跟着。”
她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激起了莫北的兴致。两个人大眼瞪大眼,莫北笑问:“为什么我不能跟着?”
韩菁收拢了裙摆下车,关门头也不回:“反正就是不能跟着。”
但莫北的恶趣味反倒被激起得更浓,慢悠悠跟着韩菁穿过超市一层食品区,又穿过超市二层日用品区,最后停下的地方让莫北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面前是满满一排的女性专用产品,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包装,架子前站着的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女性,这情景让莫北没有犹豫地立刻就退了出来,直接回了停车场。
韩菁拎着一袋东西回到车上的时候,莫北依然不知道该拿捏出什么表情。小公主倒是一副镇定自若顺其自然的态度,只撑着下巴看窗外。
其实今天还是她的第一次。因为来得太突然,东西都是临时问同学借的。
过了一会儿莫北唤她:“菁菁……”
韩菁扭过头来,直接堵住他欲言又止的话:“家里的百科全书里有写青春发育期的现象。”
听完这句话后,莫北完全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韩菁的脖子贴在他的耳垂上,清新的发香揉着清凉的肌肤一起弥漫过来,莫北淡淡地笑:“你喜欢韩冰么?”
韩菁有一瞬间的僵硬,她隐约可以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抵触心理一触即发,声音冷冷的:“不喜欢。”
“为什么?”
韩菁半晌才说话:“因为她不喜欢我。”
莫北笑出来:“可是我却觉得你对待她比对待以往那些的态度要温和多了。”
“那是因为……”韩菁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不甘心,于是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梗着脖子别扭地不说话,连抱住他的手都松开来。
有件事实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韩冰收拢人心的手段十分高明。没有莫北在的时候,她的高情商正常发挥,只几句话便会让别墅上下都对她眉开眼笑服服帖帖。
这是以往那些莫北的女友做不到的。假如韩菁对她的态度还像以往那般强硬而傲慢,指不定就会被别墅上上下下所有人劝告和训诫,把她看成不懂事的孩子,进而反倒会更加信任韩冰。
而且韩冰作为莫家媳妇的内定人选,韩菁在警惕之余,还有几分认命。
莫北的嘴角勾着一点清淡的笑:“而且你如果看她还过得去的话,你的小叔叔大概过几天就要向她求婚了。”
韩菁随着这句话猛地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莫北等了十秒钟,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他静静地等待,但态度一直保持认真。韩菁终于清醒过来他没在说笑,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整:“你说过你娶妻之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满意你就不要。你还说过你娶妻会再过几年。”
“你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她的话到最后甚至已经带了微微的哭腔,吸了吸鼻子使劲想着骂他的话,却因为良好家教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什么狠话,只能使劲往上面加着形容词,“你真是十分非常的可恶。”
莫北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在淡淡地微笑:“是啊,我可恶。小叔叔毕竟到了成家的年纪,你的莫伯母已经催了无数遍。我最近总是在想,只要大方体贴,处事得当,我娶谁都会是一样的,还不如耳根清净一些。你的小叔叔应承过你的话里,如今大概只能做到‘娶妻之后也绝对把你摆在第一位’这一句了。”
“为什么娶谁都是一样的,那些女伴和女友里,你难道就没有一个最喜欢的吗?”
“没有。”莫北用指腹抹干净她眼角悬而未滴的一点泪水,回答得很干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因为我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莫北说得果断,做事也果断。他和韩菁交谈的第三天,韩菁下学回家,就从喜上眉梢的女管家的嘴中得到了韩冰已经答应莫北求婚的消息。
(二)
套句十分俗套的话,这个消息来得算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对于这样的事实,韩菁回应得十分激烈。
先是当天晚上拒绝吃晚饭,任凭管家和女佣劝了许多遍。卧室的门紧紧反锁着,里面安静得过分,隔着门板传过来温柔劝慰的话,小公主抱住抱枕一声也不吭,一句也不听。
再后来女佣不经意间提到韩冰的名字,里面突然传来了玻璃粉碎的声音。
女佣吓了一跳,霎时闭嘴,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菁菁,你还好吧?”
韩菁终于开了口,简洁又冰凉的两个字:“走开。”
管家和女佣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屏住呼吸在门口继续等待下去。
片刻后,里面再次传来了瓷质物品被狠狠扔在地上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开了头就仿佛没了停止,清脆,响亮,经久不绝。女佣一边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暗暗苦恼等下有得收拾了,而管家一边听得心惊胆战,一边则暗暗计算着小公主房间的木地板估计明天该换了。
韩菁房里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名贵物件,写字桌上一根不起眼的水笔也是进口的牌子。此外还有一件清代浅浮雕西洋钟,虽是古董,却依旧走得十分准,是韩菁房间里的计时器,每隔十五天会有专人拧紧一次游丝发条。当初被莫北自拍卖行购得,价值不菲,带回家后被韩菁一眼看中,随即搁置在了她的卧房里。管家一边听得心疼一边暗自祈祷小公主可不要一怒之下把它也给摔了。
当女佣觉得韩菁再这么摔下去她就快要得了心脏病的时候,里面的粉碎声终于停止。
可这期间隔的时间这么久,门外的两个人觉得,里面估计能摔的已经摔得差不多了。
管家深吸了一口气,不怕死地继续轻轻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唤:“小小姐?”
没有回答。又过了两分钟,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韩菁穿着粉白拖鞋走出来,头发有些微凌乱,眼睛却比往常更加的黑亮,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绕过去,走到卧室对面的书房,推门进去。
韩菁闪身进了书房后,管家才把视线转回来,先是看到女佣捂住嘴对着房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等顺着她的目光看清楚后,终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没有一处地方完整无缺,大概比仓库还要狼藉一些。抱抱熊,芭比娃娃坐在地板上东倒西歪,玻璃和陶瓷摔了一地,梳妆台和写字桌上基本什么都没剩下,管家再看看搁置西洋钟的矮柜,那上面空空如也,再看看附近的地面,终于找到了散落开来的零件,孤独的表盘以及充满划痕的表面浮雕。
虽然终于接受了被摔坏的现实,管家还是忍不住喃喃地低呼:“我的姑奶奶诶,这可是古董啊小姐。”
留下女佣打扫房间,管家托了一小盘可口甜点去敲书房的门。里面还是没回答,她顿了一下,试着去拧门锁,发现没有关着,于是静悄悄推门进去。
韩菁双腿蜷在宽大的椅子里,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正拿着莫北的一只钢笔在A4纸使劲地写了画画了抹。抬起眼皮看到管家托着托盘进来,视线不作停留,眼皮又重新落回去。
管家调整脸上的笑容,努力做到可亲和蔼:“小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有时间吃东西就没时间砸古董了,吃东西总比砸东西要好啊。
韩菁有气无力两个字:“不吃。”
“那有想要吃的吗?我叫厨房去做。”管家一边问一边偷眼去看桌子上那张被蹂躏得五花八门的A4纸,发现上面满布着大大小小各种一撇一那的叉。
“没有没有,说了不吃不吃!”小公主拒绝得很干脆,拧着眉毛越来越不耐烦,“我想一个人呆着,你们去忙你们的,不要再进来。”
莫北回来的时候女佣刚刚把韩菁房间里最后一拨碎片运出去,管家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赶过来把刚才的惨状描述了一番,不必添油加醋就已经够触目惊心。
莫北在听到西洋钟被摔坏后只是微微一怔,语气淡淡地:“坏就坏了吧。去请人修一修。不能修的话就算了。我去看看她。”
莫北的手指刚刚碰到书房的门锁,就听到里面极度不耐烦的声音:“说了不准进来!”
莫北在门口清咳了一声,里面就骤然安静。
韩菁从桌面上爬起来,抓住桌沿稳住身体,陷在宽大的转椅里,有点儿愣怔地看着莫北一步步走过来。
他还没有走近,韩菁的眼泪就已经无声无息掉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被莫北呵护得太周全,挫折太少性格又太倔强,自认即便对于女孩子来说,掉眼泪也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少有的几次不如意,也被她无所谓地掸尘土一样拂了过去。
确切地说,她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哭过。
可是如今一眼见到莫北,想起回家后管家说的话,她多日来积累的满腹委屈和难过就全都拼命涌了上来,挡都挡不住。鼻子酸酸的,眼眶涩得不受控制,只想要痛快地哭一场。
不哭不是因为已经足够坚强,只是以前的那些事都不够在乎。
从今以后莫北不再只属于她一个。这是她记事以来最难过的事。
莫北走过来,韩菁揪住他的衣扣,直起身,继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莫北叹了口气,喃声说着未名安抚的话,却仿佛石沉大海,对韩菁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一手捞过她的腿窝,一手绕过腋下,抱起来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韩菁哭声不停,感觉到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得反而更加厉害。
就仿佛猫咪一下子找不到同伴,鸟儿在雨中丢失了回家的方向,哭得那样声嘶力竭。
时间过了很久,好容易才略略止住。韩菁已经哭得四肢发麻发软,浑身就像是被雨淋湿一样难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加上抽噎就更加不清晰,莫北辨认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你就那么喜欢韩冰么?”
这问题已经提过不止一次。莫北再次耐心回答:“我只是不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找一个比不讨厌更喜欢的人呢?”
莫北还是那副标准的温柔笑容,全然无所谓的表情:“我想应该不会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