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湿淋淋的长头发有水滴一点一点滴在他的脖子上,锁骨上,臂膀上,胸膛上,无规律的,凉凉的,她的浴袍也没有穿好,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光裸洁白的肩膀,而她娇嫩温热的皮肤则贴住他的膝盖,他的大腿,无意识地轻轻磨蹭,细腻柔滑的触感渐渐带出一丝丝微妙的味道,犹如爬山虎的触角在悄无痕迹地慢慢蔓延。
莫北眯了眯眼,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还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意思意思地思考了一下,再然后微微一笑:“最近好像有点儿变重了。”
韩菁的表情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你才重!你从头到脚都重了一圈,像是在外面包了一圈铁皮!”
莫北乐不可支:“啊,所以了,你小叔叔不能再吃牛排了。要减肥。要和你韩冰姐姐一起吃素。”
“不行,你也要吃牛排。”韩菁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下去一半,抓住他的胳膊闷闷地说,“你不是说我重了么,那你也要和我一起重下去。”
她把他从躺椅上拽起来,捏住他的手指,折起指关节,又拉直,再折起,再拉直,像是找到了多么好玩的事,玩得不亦乐乎。韩冰心里嫉恨得要滴血,表面上还是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对旁若无人兀自玩闹的两个人柔声提醒:“菁菁,今天晚上是和江南一家的小聚,估计牛排要改天了哦。”
韩菁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她的笑容,另一半嚣张气焰也随之收敛起,不情不愿地从莫北身上下来:“那好吧。”
小聚定在附近一家特色会馆。一年的婚姻淬炼,如今细细看起来,江南竟比以前沉稳不少。
各自入座,两个女人凑一堆低声讨论驭夫术,韩菁坐在江南和莫北之间,歪着脑袋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有兴趣地听着两人的交谈。
偶尔韩菁看一看韩冰,也有一丝丝怜悯。她虽然住进别墅,和莫北相处的时间反倒是更少起来。莫北回家后时间便被韩菁全数霸占,两人玩笑打闹,提到的话题无关政治无关商业无关慈善,有时候是韩菁的学业,有时候则是八卦,这些对话韩冰都插不进去,只能在一边壁花般地微笑。
只要问题不太敏感,莫北与韩菁无话不谈。聊得欢畅时,就连江南新婚后相处生硬这种人家的私家八卦也被他告诉了韩菁。
倒霉的人不止韩冰一个。江南如今的妻子易宁,也是一个可怜人。两对情况大抵相同,利益联姻,女方深爱男方,男方谁都不爱。
莫北向韩菁说这些时,韩冰也在场。她虽然笑容依旧,却难掩些微尴尬。推人及己,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一会儿韩菁的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来,看到来信人,韩菁面无表情直接删除。不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韩菁这次眉头终于皱起来,迅速几个按键,直接将此人拖进黑名单。
莫北和她离得近,很清楚她在做什么。韩菁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碰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让在场余下四人都停下了谈话看她。韩菁长长的眼睫闪了闪,咬了咬唇,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样缩头乌龟式的回应立刻就招来了身后莫北的轻笑。
韩菁有些郁闷。一个人出了门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韩冰微微笑着看她,精致打理的眼影衬托出她深邃的眼窝,呼吸之间都是韩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这个味道有的时候也会从莫北身上闻到。很像是某些动物在圈定自己地盘时本能试图留下的气味儿。
这种不愉快的联想让韩菁更加不悦。但韩冰已经看惯了她冷冷的眼神,直接无视,依旧保持着微笑,声音很温柔:“菁菁,我们小聊一下。”
“可以。”韩菁定定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但是请你不要再露出鳄鱼一样的微笑了,笑得再自然也真的没有人会看。”
韩冰的心火就像是爆竹一样瞬间点燃,连续深呼吸几次终于勉强控制住。
继续忍。
她都已经忍了这么久,还没达到目的就被对方气蒙了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韩冰再抬头看的时候韩菁已经轻盈走远。她咬了咬牙,高跟鞋响起来,保持着优雅的步幅跟了上去。
韩菁也很优雅。她的优雅由莫北培养,她对付敌人的习惯也同样偷学自莫北——越不悦就笑得越灿烂,越讨厌礼貌就越齐全,毒舌的程度与外表的风度务必要成正比。
于是韩菁就面带自然微笑,收拢裙摆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下,礼仪绝佳地开了口:“请说吧。”
周围很寂静,这个地方谈话很安全。韩冰没了顾忌,也就开门见山:“韩菁,你是个很讨厌的小孩。”
“你拿自虐当手段,仗着莫北的偏心蓄意破坏订婚礼。又拿年纪小当借口,霸占住你的小叔叔一天又一天。”
韩菁撑着下巴,一副无辜的模样,在韩冰眼中实在很讨打:“我没有拿自虐当手段,也没有拿年纪小当借口,那些只是你的假想敌。不是我可恶,而是你心眼小。而且,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你可以,你也可以让莫北偏心你,你也可以像我这样做。并且我相信以你的心机,你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韩冰淡淡地笑:“小孩子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韩菁,你所能仰仗的只有一个莫北。可是无论你怎么阻挠,莫北还是要结婚,对象就算不是我,也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一个字一个字足够清晰:“你对莫北,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孩子对大人的依赖。你那点隐秘的思想,那点儿小心机,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么?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韩菁没有吭声。她换了个抱臂的姿势,摆出戒备的架势,也顺便掩盖住想要绞衣角的心慌。她只是看着韩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韩冰将她的小动作明白收到眼底,依旧是标准的外交微笑:“你的全部世界都是绕着莫北转,可是反之却不成立。莫北终究都是要离开你的,你不能在他身边呆一辈子。不管你现在试图和莫北缠得多紧多密,你最后还是要被从他身上剥离开。可你又被莫北宠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你将来能做什么呢?莫北十八岁的时候早已自立,而你呢?”
“你只会问莫北要这个要那个,又不能回报给他什么。你把其他人对你的照顾享受得心安理得,可是你凭什么呢?你的资格在哪里?你只会吵闹摔东西撒娇,除此之外呢,你还能替莫北分担些什么?没有了莫北,你就什么都不是,比收垃圾的人还不如。他们最起码还能够靠自己活下去。”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讨厌特讨厌?”韩冰笑笑,“可我讲的都是事实。不是每个人都是莫北,能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宠着你。至今为止我从来没主动招惹过你,只不过是在见招拆招。是你破坏订婚在先。”
韩菁回到包厢是在半小时后,在此之前韩冰已经先行回去。
她刚刚坐下,莫北就笑着低声说:“去趟洗手间要半小时?还拎着宝贝手机?”
江南也在一边附和,笑眯眯的模样像是临时披上羊皮的大灰狼:“乖菁菁,你是不是跟哪个男孩子谈恋爱了?”
韩菁兀自沉着脸吸果汁,他俩的话一概不理会。
江南愈挫愈勇再接再厉,拍拍自己的胸口:“只要不影响学习,恋爱那是没关系的。你莫北小叔叔早八百年前就一打女友了。他要是不同意,我来给你做主。”
韩菁的果汁立刻呛了出来,抽过小毛巾捂住嘴巴一个劲地咳嗽,好不容易好些,眼睛一瞪,十分不满:“你都是在说什么呀?”
莫北一本正经地代为回答:“你江南哥哥最近脑子都被桃花打晕了,他现在不清醒。”
江南的目光在他俩身上绕了一圈,慢悠悠地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我那小外甥女今年才十四,身后追着跑的男生已经五六个了。菁菁这么乖巧漂亮,有人追很正常的。只要还保持现在年级前五十的成绩不下滑,那就没问题。”
莫北插话说:“没问题你个鬼。别带坏小孩子。”
江南嬉皮笑脸:“小孩子?菁菁今年都十八了。成年人。已经连早恋都不算了。马上就要成一个懂事独立明事理的大姑娘啦。”
没想到这几句话同时莫名诡异地招惹来面前两道阴沉目光,江南嘴角抽了抽,不问缘由立刻顺溜改口:“当然,菁菁现在也很懂事独立明事理,我想表达的只不过是菁菁马上会更懂事独立明事理罢了。你们不要误会。”
但他这句话对缓和气氛没有丝毫作用,两个人依旧在很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解释。江南用目光在莫北和韩菁之间接连暗示了几回,还是没得到任何谅解,于是重重地拍了拍额头,手顺着眼睛鼻子嘴巴一路颓废滑下来,最后躲到一边唉声叹气去了。
(二)
韩菁一晚上都没有说几句话。她心情低落,被韩冰那番话打击得很沮丧,很犹豫,很难过。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她一反常态,耷拉着眼皮自动自发地钻进了副驾驶的位子。
莫北看着好笑,弯下腰去揪她的鼻子:“真罕见。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开车吗?”
但韩菁还没有说话,韩冰的手臂就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说:“你晚上喝酒了,怎么可以开车呢?江南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快上车走吧。”
莫北回头看她一眼,又摸了摸韩菁的头,最后帮她把车门关上,随韩冰一起坐上后座。
回家的路上韩菁一直一声不吭,但无法打住后面的人关于她的对话。
莫北说:“过几天菁菁的生日,今年想做些什么呢?”
然后就是韩菁有气无力的声音:“今年不想过生日了。”
她一想到往年格外盛大又格外铺张浪费的生日,再一想到今晚韩冰说过的话,顿时就没了再举办的兴致。
“怎么?”
韩菁撑着下巴,有些无趣地看车窗外,随便找了个理由,幽幽地回答他:“每年都过,没新意了。”
莫北停顿片刻,忽然探过身去弹韩菁的额头,吓了她一跳,见他一副嘴角含笑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张牙舞爪,像个被惹恼的小小兽,狠狠地抠他的手背。
“嗯,这才比较像你。”莫北抽回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刚刚就跟像变了个人,丢了魂儿似的。什么叫没新意,去年是谁抱着我的脖子一直说‘呀小叔叔我太爱你了,你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前年又是谁蹦起来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就只顾着捂住嘴巴在那边‘哇哇哇哇哇’?”
莫北把韩菁娇气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听得司机都在偷笑。韩菁脸如火烧,鼓着腮帮扯下他的手,越长越漂亮的眼睛怒视着他:“你才丢魂呢!我才没那样!”
莫北去揉她的头,被韩菁一把摔开。莫北转而去捏她的鼻尖,韩菁往后一仰,没有稳住,在磕到车窗的前一刻,被莫北的手掌及时捂住了后脑勺。
两人玩笑打闹,又把韩冰晾在了一边。
韩菁晚上难得的没有睡好,一整夜都在咀嚼韩冰的那段话,把被单蒙在头上翻来覆去。第二天起床时间比平时晚十分钟,依旧还是没精打采,下楼的时候看到莫北正在餐桌边看报纸,韩冰挨在他身边一起看,两人还很有兴致地在讨论什么。
韩菁没再像往常那样嘟起嘴巴,睫毛闪了闪,收起眼底所有情感,很平静地坐到莫北的另一边。
莫北收了报纸,摸了摸她的头,清晨纯粹的阳光斜射到韩菁的头发上,使其更显柔顺亮泽。莫北眯了眯眼,嘴角勾了笑,手背撑住下巴,指尖顺着头发卷上她的发梢,捋直,再卷起,再捋直,最后再卷起。兴趣突然就像韩菁习惯把玩他的手指一样浓厚。
在韩菁接连打了两个呵欠后,莫北转移了注意力,问:“昨晚没有睡好吗?”
韩菁把额头埋在他的手心里,声音闷闷地不大清晰:“没睡着。”
莫北轻笑一声:“天塌下来也有你小叔叔和江南哥哥顶着,怎么会睡不着?”
“就是睡不着。”
“为什么?”莫北揪了揪她的耳垂,声音很轻柔,低低地还带出几分诱惑,“告诉我吧?”
“……不想告诉你。”
看着这种越来越让她不快的相处模式,韩冰轻轻吸了一口气,顺便也把到舌尖的话暂时压下,在一边无声地吃早餐。
小公主显然也是意兴阑珊并且心不在焉,对话短小精悍不说,喝杯牛奶还不小心洒了出来,并且洒得身前都是。莫北反射性取出手帕替她擦拭,又在相隔十厘米的地方忽然顿了顿,转而扬起手,唤来了女佣。
菁菁在慢慢长大,脸颊上几分婴儿肥已经消失,身材愈发修长苗条,腰肢因为幼时习舞十分柔软,发育也很健康,该有的已经渐渐都有。
小公主已经出落得美丽优雅,就像是一颗终于被精心切磨好的钻石,随便一个角度都耀眼得足以吸引所有异性视线。
因为精神不济,韩菁在上课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走神,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被英语老师察觉,随即拎起来背诵全篇课文。
韩菁一直私下认为英语老师要求背诵课文全篇对学生基本没什么用处,只要记住背诵词汇和重要词组就够了。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背。当然,她也曾经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英语课代表,老师基本不会点名提到她。
而假如在点名背诵时没有通过,就要被罚写课文五遍。
现在她只能磕磕绊绊地在脑中搜索,按照已经记住的词组拼凑出句子。英语老师照顾这个一向是乖乖牌的好学生,眼神望向窗外,没有给她再制造紧张感。
等韩菁终于淅淅沥沥地背诵完毕,英语老师才扭过头来,问向全班:“韩菁背过了吗?”
话音刚落,许多男生异口同声替她遮掩:“背过了。”
而这其中,又有一个声音格外的高,高到其他男生都用一种意味深长又隐隐排斥的综合眼神扭头瞧他,甚至还有人在下面小声地“嘘”。
气氛太诡异,连女主角韩菁也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冲着她笑,又迅速扭过头,好歹忍住自己想要皱眉的欲望。
前一晚他发完短信打电话,打完电话没有回应又很没有眼光地改发短信,韩菁那时已经洗漱完毕上床,本来就没有睡意,看到短信里问她的家中座机号码后就更清醒,瞌睡虫全被恼火烧光,几乎想再次把抱抱熊给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