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休息时间二十五分钟,抢镜男主角主动跑到她桌前嘘寒问暖:“韩菁,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感冒了?”
韩菁见到他就很头疼,于是把昨晚没有腹诽的话拎出来继续在心中默念,表面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到。
很快有其他男生阴阳怪气地插腔:“哟,吴波,献殷勤也不是你这么献的啊。人家韩菁都不理你呢。”然后又是一阵其他人的附和。
吴波把这些话自动跳过,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聊天气聊老师聊学习,韩菁一概不回答。听得不耐烦了,真想把耳塞拿出来堵上听歌。
然后就听到一声救命良药,虽然依旧冷淡,但此刻却显得是那么好听悦耳:“韩菁,上楼一块儿去抱试卷。”
韩菁如蒙大赦,从来没有觉得她的搭档沈炎有这么可爱这么顺眼过,立刻放下手中的笔,速度走向门口,快得就像夺命而逃。
高三学生还有十天就面临高考,很快他们这一届将会取而代之,进入上学以来最磨砺的一年。两人走去教师办公室,一向寡言的沈炎突然开口:“韩菁,你有没有想过高考去哪里?”
韩菁有些莫名其妙:“这个问题提得好像早了些吧?我还没有想过。”
沈炎却还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你想去南方还是北方?内地还是沿海?”
“……我想在T市附近就好。”
沈炎想了想,点点头,然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还有几天就要放暑假,但暑假前是全高二年级的远足活动,被学校称之为“精神长征”。背着一天必需的食物和水从学校一路浩荡徒步行至郊区,初夏高温,需来回走上四十公里。班级上许多女生都在发愁这次魔鬼历练,头一天一直在嚷嚷第二天实在受不住的话索性就去队伍最后捡拾掉队同学的收容车里。
晚饭期间别墅里也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
韩冰说:“四十公里呢,真是了不起。菁菁能走完全程么?”
莫北也摸摸韩菁的头发:“尽力而为。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韩菁放下筷子,很不服气:“你们太小看我了。别人都走得,我为什么就走不得?”
韩冰看了看她,很想冷嘲热讽一句“别人也都没有你这般娇生惯养生活十几年,你为什么就走得”,又顾及莫北在旁,只是收敛眼神淡淡地笑了笑。
睡觉前韩菁为远足打包,莫北敲门进来,很温柔地笑:“东西收拾好了?”
“没什么要带的,老师说要轻车简从。”小公主说得很认真,指了指柜子上的书包,“还有食物和水明天早晨要去学校领。”
莫北扫了扫绣着“菁”字的天蓝色书包,说:“记得穿棉袜。”
见韩菁乖巧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说:“你打算穿哪件衣服呢?明天很热,我刚刚查了查,要三十度呢。”
“学校要求明天统一穿校服的。”
“鞋子呢?”
“前两天刚送到的那双远足鞋子。”
莫北点点头,又说:“什么不带都可以,记得要带手机。不舒服的时候要给我打电话。”
“手帕带了吗?”
“要涂防晒霜。”
“不要逞强,收容车没什么大不了。”
“路上节省体力,不要说笑,走路要匀速。”
“要多喝水。累得吃不下东西也要吃,否则没力气。学校的水能喝惯吗?要不要在家里拿一些?”
“……”
莫北越说越多,韩菁的眼神渐渐诡异。直到莫北也觉察到有点儿异常,终于停下,韩菁的眼睛弯起来,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瞧着他:“好啰嗦的小叔叔。你是不是对我明天去远足特别特别不放心啊?”
莫北掐住她的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有点儿。”
韩菁蹭下拖鞋,两只莹润洁白的脚蹬在莫北的拖鞋上,她个小人轻,又被莫北半提着,即便是这样的姿势莫北也不会觉得有多重。
两人都刚刚洗完澡,沐浴露的香气淡淡地萦绕四周。莫北很配合她,稍稍弯下腰,还低了头,韩菁可以看清楚他一根根长长的弯弯的眼睫毛,微微笑就会十分煽情的眼睫毛。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又长时间地观察,韩菁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拨弄,又张开手掌去遮。莫北的睫毛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拂过,一下一下,就像是温柔的湖水碧波荡漾。
韩菁松开手,嘴唇弯成一个十分愉悦的弧度,侧脸凑近他,右眼一眨:“老师和校长还有两辆救护车都跟着,只是去远足,又不是去拼命,你放心吧。”
莫北展开一个笑容,两根手指捏起她的脸颊,使劲揉了揉:“哟。我家菁菁什么时候知道安慰人了?”
“你的意思就是在说我以前刁蛮任性不懂事,只懂得制造麻烦不懂得处理问题是不是?”
“不敢。菁菁在长辈那里比我还要吃得开。”莫北抿唇笑,贴近她的额头,“只不过如今在我面前好像变得越来越懂事了。”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莫北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温柔如水的笑容:“女大十八变,很正常。变成哪样都是我的菁菁。”
即使韩菁对第二天的远足做了百分之二百的预防以及百分之二百的夸大想象,但她从小经受的苦头太少,所以当她亲身实践了六分之一路程时,还是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次远足的痛苦。
天气燥热,又背了四瓶水和面包,又一直在小跑,过了没一小时她就已经出现耳鸣。很想给莫北打电话,指尖摸到手机又忍住。
韩菁本来在班级队伍前排,中途休息再走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溜后,一直到女生的末尾。很快吴波赶了上来,挨在她身旁,笑着说:“韩菁,背书包很累吧?我帮你拎会儿吧。”
韩菁快走了几步,把他的表情甩在身后,声音冷淡:“不了,谢谢。”
明华学校是贵族学校,就读的学生基本都是被从小呵护长大,到目的地的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有好几人晕倒,其中还包括两个男生。韩菁也头晕目眩,只觉得小半天里流的汗水几乎是她以往一年的量。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的路程,韩菁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但也渐渐地开始感觉虚脱。她已经走在队伍最后面,呼吸在她自己听起来十分短促沉重,肩膀深深垮下去,校服系在腰上,淡色的衬衫有泥痕,手里的帕子已经拧干了一次又一次。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忽然肩膀一轻,书包被人托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很冷淡的声音,清凉如水:“书包给我。”
韩菁扭头看,沈炎已经把她的书包拎了过去,并且先声夺人,全方位的解释把她的话强制压在了喉咙里:“别逞强。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班上一半的女生都已经上收容车了。水都被你喝光了,现在书包拎起来也不是很重。我是男生,现在也不是很累,多帮帮女生是应该的。”
说罢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水递给她:“你嘴唇都干了,这瓶你先将就。”
“……”韩菁看看他也同样干瘪的书包,“你也没水了吧?我还可以撑,这瓶还是你喝吧。”
她没想到沈炎的体力这样好。在烈阳下走了这么久,他却只是出汗多些,身体却依旧挺得笔直。
沈炎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接:“到了目的地会再发水,我不怎么渴。”
他笑得很自然,韩菁却一下子没能回过神。沈炎的名字里带火,长相也分外好看,然而性格却始终像块冰,那张脸常年都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表情,即便两人搭档课代表一年,韩菁却一次也没有见他笑过。今天甚至还是第一次。
她刚想开口说话,沈炎再次打断她:“好了不要说话,节省体力。再加把力,马上就快到了。我跟你一块儿走,走慢点儿,不着急,没关系。”
“……”韩菁握着水,在头昏脑胀已经累得思考不能的情况下,还是很想在后面提醒他,既然笑的时候十分好看,为什么平时就不肯多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呢?
又过了一个小时,中午十二点半终于到达。韩菁再也没精力顾及地面是土是灰还是草,身体晃了晃,颓废地坐下,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叹息。
沈炎笑了笑,把书包递给她:“我去给你拿几瓶水。”
韩菁累得连点头都难做,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一转不转地瞧着地面上绿油油的青草。
他们休息的地方在湖边,湖水清澈,很快就有人跑过去洗脸。韩菁靠住树干眯着眼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一个阴影落在她面前,本以为是沈炎,于是反射性说了声“谢谢”,等抬起头才发现是吴波。
于是韩菁费尽力气凝结出来的一丝笑容很快就收了回去,继续百无聊赖地看草地。
“韩菁,我刚发现早晨发的面包都捂得有些变质了,我还带了些饼干。你的呢?面包也变质了吧?来吃我的吧。”
“不了,谢谢。”韩菁不得不再次对他重复这句她自己都快说腻了的话,“我自己有带营养饼干。”
小叔叔就是小叔叔,昨晚听说学校发的是面包,便坚定地要她把家中的营养饼干带上。韩菁虽然照做,却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如今听吴波说完才不禁要佩服他。
好不容易打发走吴波,正好沈炎拎着四瓶矿泉水走回来。把两瓶水塞给她,又说:“湖边水很清凉,要不要去洗一洗?”
韩菁有气无力地点头:“先休息一小下,等会儿会去。”
沈炎看了看她,把矿泉水的瓶盖拧开:“拿这个洗洗脸和手好了。”
虽然韩菁铺张浪费起来毫不含糊,但那都是在莫北的默许和纵容下。在学校里她一直都是恪守学校守则的乖宝宝好学生。如今就这样在不远处老师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沈炎理直气壮坦荡从容,她却不行。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沈炎又说:“开都开了,不用更是浪费。老师发现就说是用空水瓶从湖边打来的水。”
她本来还在水的诱惑中犹豫,沈炎一句话更增加了她向挥霍水资源倾斜的砝码,咬着唇内心挣扎了十秒钟,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洗干净脸和手后,韩菁的微弱洁癖又发作,于是还洗了手臂和脖子,并且用另一块崭新的手帕慢慢擦干净。
于是沈炎拿过来的四瓶水都被她以这种方式用光了。
韩菁慢慢恢复了体力,想起十岁的时候莫北带着她一起去爬山。因为中途不小心扭伤了脚,又一时找不到山轿,于是从半山腰到近山顶的部分都是莫北背着她慢慢走上去的。
那次爬山对于两个人来说绝对都算是糟糕的回忆。两人的步子汇合成一个,就算韩菁个头再小重量再轻,但是山路陡峭,莫北托着她,在最后阶段呼吸也不觉变得粗重。
那时候韩菁的肩头还披着莫北的外套,尽管她不小心回头看时会觉得脚后的路太陡太高而心惊胆战,但围绕在她周遭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抑或畏惧。
“韩菁,”她还在神游中,沈炎蓦地出了声,“等再开学回来,你可能得再找个英语课代表了。”
“为什么?”
沈炎的语气很平静;“我过两天会参加高考,能考上的话就不再回学校了。临走前跟你说一声。”
“……”
韩菁还在消化他的这句话,他又掏出手机来,摁了几个按键,反手给她看:“这个是你的手机号没错吧?”
韩菁呆呆点头,不确定地再次求证:“就这样走了吗?”
“问题不大的话,应该是的。”沈炎冲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常见的沉稳与斯文,“希望以后能常联系。”
(三)
尽管满身都是臭汗的味道,尽管衣服都已经变了颜色,尽管脚底生疼双腿僵硬,尽管回来时最后五公里的路程都是由沈炎半拖半扶着回来的,但韩菁到底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她终于还是徒步走回来了。
踉踉跄跄奔到教室,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韩菁几乎都要佩服自己了。她从小从没吃过苦头,以车代步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竟然在一天里走完了四十公里。这对她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壮举。
校服已经脏得看不出具体模样,白皙的皮肤被路边飞扬的沙尘蒙了灰灰一层,只有眼珠依旧是黑白分明。韩菁在教学楼的盥洗室胡乱洗了把脸,把书包里水食物手帕等等一股脑扔进垃圾桶,拎着一个空瘪的书包往门口走。
她低着头慢悠悠地走,刚刚到校门口就被人拽到了怀里。对方的力道大得很,又穿着浅色的衬衣和卡其色的亚麻裤,几乎是一瞬间,布料就全部被她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染成了乌云颜色。
一见到莫北,韩菁要比其他时候娇气十倍。眼睛里立刻就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眨就流下来两串,抓住莫北的胳膊撒娇加抱怨:“脚底磨了好多泡,好疼。”
莫北低敛着眉眼,弯下腰用手指把她的脸颊上的泪水抹去,蹭到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沙粒,韩菁的泪水掉得更凶猛了:“疼啊!”
“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不对。”莫北蹙着眉尖仔细检查,有一小块微红浮上了面颊。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尖良久都没有舒展开,“我们回家叫医生好好检查下。”
韩菁的皮肤娇嫩,小小的淤青也显得触目惊心。在车里她给他看手臂上被树皮蹭伤的淤青,看得莫北都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回到家,莫北蹲在沙发边给她脱鞋子,韩菁向后缩了缩:“我自己来。”
她一副自我嫌弃的表情:“好脏的。”
莫北好笑看她一眼,还是捉住她的小腿,把鞋带解开。
韩菁走了一天,脚已经发肿,莫北动作极缓慢地把鞋子脱下来,露出了两只已经辨不清原来颜色的袜子。
韩菁的脚踝被路边的草枝扎破,血干涸后粘连在袜子上,轻轻一动韩菁就“啊”了出来,两眼汪汪地又要掉泪珠。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因为她透过饱胀的泪水看到了韩冰隐约的身影,于是泪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