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的口气中蕴着一丝丝的困惑。从小到大方于渊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好，哪怕就只是一面之缘，他都能把对方的名字和长相记得清清楚楚，没想到这次竟翻车。
鹿溪想着，在心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
方于渊听罢，看向沈君牧，表情似乎在很认真的回忆着什么。过了好几秒，才一脸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说着，冲沈君牧客气的一笑，“不好意思，鹿鹿平时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朋友很多，实在有点记不住。”
方于渊语气柔和，甚至看向沈君牧的双眸中还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
沈君牧没有应答，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向方于渊，在与他目光相触的那一刻，敏锐的抓取到他那隐在温柔面具下的另一种情绪。
沈君牧并不傻，方于渊那意有所指的话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朋友。
沈君牧垂下双眸，隐在阴影下的唇角勾了勾。
真对不起，我可不只是想做鹿溪那所谓的“莫名其妙”的朋友呢。
“什么嘛，我哪有很多朋友啦，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十个手指都能数清楚的好嘛！”鹿溪却没有听出方于渊口中的意有所指，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口中的“多”上。
方于渊回眸浅笑着凝视着面前一脸不满的鹿溪，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动作使两个人看起来十分亲昵，“是是是，是我冤枉鹿鹿了。”
鹿溪轻哼了一声，小声地嘀咕着，“你本来就冤枉我了。”
方于渊轻轻的“嗯”了一声，勾唇低沉地笑了笑，看着鹿溪的眼中满溢着宠溺，丝毫不在意一旁沈君牧。
沈君牧将他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抓着推车的手不禁一紧，瞧着他们亲密的模样，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却又无处可发。只见他猛地转过身，沉着一张脸，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商品猛地往推车里一放，发出一阵不大却也不小的声响。
鹿溪被这声声响吓了一跳，一转头，就见沈君牧背侧着自己站着，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张开嘴，刚想问沈君牧怎么了，就听到耳边又传来方于渊的声音：“鹿鹿，这时间也不早了，你朋友的东西买好了吗？”
鹿溪听到这话，看了看手腕上的腕表，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半，再有半个小时这里就要清场休息了，因此连忙问道，“小……沈君牧，你东西都买好了吗？”
沈君牧侧头看向推车内，不知是否是在确认商品。过了大概一分钟，就听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回答了鹿溪的问题。
鹿溪刚想继续和他说话，方于渊又开口打断，“那竟然你朋友已经买好了，刚好我也要把东西带去给叔叔阿姨，不如今天晚上你就跟我回家好了，你不是也快一个月没回去了吗？”
说到“回家”二字的时候，方于渊像是故意的一般，特地加重了语调。
沈君牧也猛地扭过头，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看向鹿溪和方于渊的眼里满是不悦，唇角紧抿。
方于渊和鹿鸣认识了十几年，鹿家父母早已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因此那句回家鹿溪是早就听得烂熟于耳。但沈君牧并不知晓方于渊与鹿家的关系，只当是因为他二人关系已经达到“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地步了，心里一下只觉得憋得慌。
他与鹿溪认识的这一年来，她一直表现出单身无人追求的状态。但他也忘了，也许在现实生活中，鹿溪也是会有一个打算发展的对象。
一下子，沈君牧本因为方于渊的出现有些恼火的心情，瞬间变成了无以名状的难过。
他猛地转过身，低头拿起手机在上面飞快的输入着什么，接着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二话不说，双手推着推车，疾步向外走去。
鹿溪只觉得奇怪，刚想开口叫住他，感觉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三水牧：我回家了，谢谢。】
哈？
鹿溪看着手机里沈君牧发来的信息，又抬头看向他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鹿鹿，你朋友怎么走了？”方于渊其实也看到了信息，虽然不认识微信里的那个名字，但是透过内容，也能猜出发信息的人是谁，但他就是要明知故问。
“嗯，对，他东西买好了。”鹿溪尴尬的一笑，连忙把手机收起放入包内，“我们也回家吧。对了，我要给爸妈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吃的，我还没吃饭呢，饿死了。”
“还没吃饭？你朋友喊你出来买东西不带你去吃饭的吗？”方于渊挑了挑眉，脸色透着明显的不高兴。
“哎呀，不是啦，本来以为买东西很快的，所以我说先买东西，谁知道今天人这么多，耽误了好多时间。”鹿溪伸手推了推方于渊让他快走，同时从包里又掏出手机，找出妈妈的电话。
方于渊在鹿溪的身侧缓缓走着，时不时的还低头看正在与鹿妈妈撒娇的鹿溪，心情甚是愉悦。
*
鹿溪和方于渊前脚刚进屋坐下，后脚鹿鸣就回来了。
看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正抓着一块大鸡腿要往嘴里送的鹿溪，鹿鸣的表情微微一怔，但立刻又恢复了死鱼脸。
鹿溪一看到鹿鸣，上一秒还笑嘻嘻冲着鹿妈鹿爸撒娇肚子饿能吃下一整只大象的她，这一秒瞬间就像看到猫的老鼠，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大鸡腿，一副乖巧模样的冲着鹿鸣喊了一声：“哥。”
鹿鸣冲她点了点头，换下鞋后弯腰把鞋放进鞋柜里，才道：“晚上在家睡？”
鹿溪冲鹿鸣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回答：“对呀，很久没回来了嘛，想爸爸妈妈和哥哥了。”
鹿鸣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神往鹿溪面前的茶几上瞄了瞄，又转头冲坐在旁边的方于渊道：“对了，来书房一下，我朋友那有个项目想找人来做，我给你看看计划书，你看你公司接吗？”
方于渊点头应了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离开前伸手拍了拍鹿溪的脑袋，让她慢点吃，便跟了进去。
鹿鸣比鹿溪大三岁，但对鹿溪的管控比父母还严格。从吃穿用度到学习到交朋友，只有他想管，没有他管不了。因此鹿溪对鹿鸣是又敬又怕，哪怕现在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在面对鹿鸣的时候，鹿溪也是下意识的犯怂。
曾经鹿爸鹿妈就鹿鸣对鹿溪的管控过于严格，对他进行过严厉的批评，苦口婆心的告诉他，鹿溪是妹妹，他是哥哥，哥哥是要疼妹妹的，而不是管妹妹的。可鹿鸣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套说辞，说无度的宠溺才是害了她，反而要父母不要干涉自己对妹妹的教育和管束。最后鹿妈更是把鹿溪的终身教育权和管控权输给了鹿鸣。
每当看到鹿溪那全家不怕，只怕鹿鸣的模样，鹿妈就无比懊悔。自己怎么会被当初不过八岁的儿子套路，输掉了小女儿的“一生”。
鹿妈见鹿鸣进屋，急忙拿起刚才鹿溪放下的大鸡腿往她手里一塞，看着鹿溪的小脸蛋，满眼心疼，“一个月没见溪溪你这又瘦了啊，趁着你哥今天不管你，赶紧吃了。”说着，又拿起手机，点开外卖APP，“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一起告诉妈，妈给你再点点。让你别搬出去你非搬出去，你看每次回来都瘦了一圈，就你哥惯着你，让你女孩家家的一个人住外面。”
每每说起这件事，鹿妈总是对鹿鸣充满了怨念。当初鹿溪说搬出去住的时候鹿妈鹿爸是一万个不愿意，可鹿溪态度坚决，怎么说都不听，最后鹿妈只能搬出鹿鸣，说只要他同意就可以。本来搬出鹿鸣只是为了打消鹿溪出去住的念头，他们也认定以鹿鸣的个性一定不会答应鹿溪的要求。
可谁知，当鹿鸣知道这件事后，不仅直接同意，甚至马上就带着鹿溪开始在江城里四处看房，最后把房子买在了锦里苑。
从此鹿溪就过起了近两年的独居生活。
鹿妈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对鹿溪拥有那么强烈管控欲的鹿鸣怎么会答应她搬出去住这么离谱的要求。可自己说出口的话，就算哭着也要兑现，就像在鹿鸣八岁的时候，她同样兑现了对鹿鸣的承诺一样。
只是，经过了这两次，鹿妈深刻的体会到，这辈子她是不能再做任何与承诺相关的事了。
*
沈君牧洗完澡，坐在电脑前，打开PS，点开画稿，拿起手边的数位板，看着□□里与蒋伊书的聊天记录，想趁着睡前把她让自己修改的地方改好后，再把画稿发出去。
可修修改改了二十分钟，内容依然还停留在第一个问题上，甚至越画越不顺手。
他的脑子里此刻装的满满的全是晚上鹿溪和方于渊那过分亲昵的画面，根本静不下心做任何事情。
他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手边的一瓶饮料，往嘴里猛灌，将饮料一口气喝光后，抓着瓶子的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书房里立刻响起一声巨响。
他的双目紧瞪着电脑屏幕上那笑魇如花的漫画女主，数秒后，忽然酸涩的一笑，微微偏下头，心头满是苦涩。
鹿溪，我都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好像就要失恋了呢……
第14章
鹿溪手里拎着一大袋妈妈的爱心食物艰难地准备踏出电梯，谁知竟一头撞上了也同样刚准备进电梯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突如其来的碰撞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不禁发出了一阵声响。
另一边刚要准备关门的沈君牧听到声音，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探身看了出来。
就见电梯门口，地上散了一地的吃食，鹿溪和两个中年男人纷纷弯着腰，把地上的吃食装进鹿溪手中的大袋子里。
沈君牧本想关上门当做没看见，可看着她站起身，冲着中年男子乖巧道歉后，提着那一大袋东西艰难地往家走去的模样，眉间不自觉地一蹙，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在松开的瞬间脚下再也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来到她身边的时候，二话不说，伸手直接提过她手里的袋子，却故意不看她。
鹿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在看清身边人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诶！小哑巴！”
沈君牧绷着一张脸没回应，脚下大步向她家走去，鹿溪急忙跟上，走到门口的时候连忙伸手解锁密码。
打开门，沈君牧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把东西放在玄关处，鹿溪却弯下腰，一边扒拉着袋子，一边冲沈君牧道：“小哑巴你等下。”
原想立即离开的沈君牧在听到这声挽留，嘴上没答应，身体却很听话的站在原地，半垂下眼帘看着不知道在那找什么东西的鹿溪，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异样。
他在纠结，纠结着是否要亲口问出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那个问题。
鹿溪和方于渊的事让他苦恼了一整晚，不仅让他无心工作，甚至就在刚才看到鹿溪，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想昨夜他们是不是就住在一起，两个人是否已经捅破了那层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男女朋友，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结婚、生子……
他的脑子里甚至都开始出现了鹿溪在下一秒就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婚礼喜帖，冲他绽放出幸福的笑容，邀请他去喝喜酒的画面。
一想到这些，沈君牧纠结的脸上不禁变得冷峻起来，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此刻却泛着凛冽的寒光。
鹿溪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手里拿着一袋东西，刚要递给沈君牧，却见他半垂着眼呆站在自己的眼前，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小……哑巴？”鹿溪微微启唇，飞快地眨了眨眼，带着不确定的怯生生的口吻，小声地唤了他一声。
就见沈君牧眼睛一眨，再抬眼的时候，看向鹿溪的眼神淡淡的，身上那骇人的气息也瞬间消失不见，好似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鹿溪的错觉。
“嗯？”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鹿溪迟疑了半秒，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沈君牧的面前，“这是我妈给我带的，据说是山里人家自己养的土。鸡，可营养了，我反正不会做，就算弄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一起一锅乱炖，那太浪费了，我在你那里蹭吃蹭喝了两顿，就当做回礼啦。”
虽然这个回礼有些离谱，但鹿溪却觉得以吃还吃，也算公平。
沈君牧却没有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垂眸看了一眼，说道：“这你应该给方于渊。”
“方于渊？”鹿溪一愣，一脸迷惑，反问道，“我干嘛要给他？”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也便宜不到我这个外人。”沈君牧偏开头看向别处，哪怕还想继续在她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啊？”鹿溪听得更是莫名其妙，这土。鸡和便宜外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沈君牧抿了抿唇，内心的不快在鹿溪这毫无自觉的情商前不断地膨胀，终于他再也憋不住心底的情绪，转眸看向鹿溪，瞧着她那一脸无辜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只需要把这些好对你喜欢的人就可以了。”
说完，沈君牧只觉得胸口像被刀割一般，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明明难过的要死，却还要在鹿溪的面前装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我喜欢的人？”鹿溪听着沈君牧的话完全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伸手抓起沈君牧的右手，把手里的袋子强行往他手里一塞，“我不说过方于渊是我哥哥的朋友吗，才不是我喜欢的人啦，你在想什么呀，不是一直告诉你我母胎单身吗？”
这下轮到沈君牧愣住了，“不是？”
“当然不是了，他对我来说就跟哥哥一样，你见过妹妹喜欢哥哥的吗？”鹿溪笑着回答，只觉得沈君牧脑回路清奇。
沈君牧呆愣着盯着面前的鹿溪好一会儿，耳中听着她那不断传来的碎碎念，这十几个小时的烦闷在这瞬间消失殆尽。他眉目舒展，伴随着鹿溪的几句取笑，他也跟着低沉地笑了一声，眼眸中跳跃着明显的欣喜，唇边勾起一丝愉悦的弧度。
沈君牧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一会儿喝鸡汤吧。”
“啊？今天就做吗？”
沈君牧抬起头，看着鹿溪，眉眼弯弯：“嗯，庆祝一下。”
“庆祝啥？”
沈君牧没有回答，只是抿唇很浅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