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是问她怎么了？还是说没关系。可无论回答什么，他都觉得自己只要自己开口，就都是错的。
沉默的气氛让车内陷入一种难掩的压抑，鹿溪收回目光，低垂下脑袋，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隔了很久，就听到她又低低地再次重复那句道歉。
“对不起。”
十字路口的红灯闪耀着迷离的光芒，红绿灯上那近一分钟的倒数让沈君牧的心也平添了几分烦躁。
他转过头，借着车窗外微弱的光线，就见鹿溪那半垂着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着，那低弱的道歉再配合上那看不清表情的侧脸，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沈君牧竟觉得鹿溪的身上带着几分暧。昧的脆弱感。
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贸然对鹿溪表达出自己对她的好感，害怕自己的强势“进攻”会吓到她。可在这一秒，他忽然很想拥抱鹿溪。
“滴滴——”
车后催促的喇叭声打断了沈君牧内心忽然涌现的欲。望。
他抬眼看向红绿灯，那闪烁着的绿色光芒似乎也在对他发出某种警告。
车子开始缓缓地启动，沈君牧用余光瞄了一眼那完全没发现他此刻纠结心情的鹿溪，在心里又深叹了一口气。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云开月明呢？
第25章
从停车场直到上楼出了电梯，鹿溪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野猫，一路小心翼翼又沉默的一直跟在沈君牧身后。
沈君牧看着她在自己身侧那沉默寡言的模样，有些心疼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在想要说点什么，或者是问点什么，却在纠结了半晌后，只吐出带着几分疑问的“晚安？”。
鹿溪的反应并不大，微微抬眸，目光落在沈君牧的胳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似平静的回了一句“晚安”，紧接着转身往自己家走去。
沈君牧目送着鹿溪回去的身影，心里对她现在的状态很不放心，想着她这一晚上的古怪行为。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往家走的鹿溪。
“鹿溪。”
鹿溪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沈君牧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上次你说想喝桃花酿，我买了一点，要不要试试？”
本来这桃花酿他是准备过段时间的七夕以礼物的名义送给鹿溪的，可如今她这副模样，就这么放着她回去他是如何都不放心，想来也只有这么一个理由可以邀约她去家里坐一会儿。
鹿溪本是想拒绝的，可一想到现在回去自己也只是对着一个空空的大屋子，也就答应了沈君牧的邀请。
无论是沈君牧的好心邀约，亦或是真的只是想让她品尝桃花酿，只要在这一刻，别让她一个人呆着就好。
在沈君牧去厨房的时候，鹿溪坐在客厅里，无聊之际四处张望了一番。
沈君牧和她真的很不一样，无论她什么时候上门做客，他的家里总是一层不染，干干净净。与她家相比，她家倒显得邋遢了几分。
相比第一天看到时的客厅，这里已经添置了少许家用电器，甚至在角落的地方，他真的听从了鹿溪的建议，去购买了一些温馨小玩具摆在上面，靠近阳台推拉门的角落处还摆着一只一米六的大熊玩偶。
鹿溪记得这还是那天在试用懒人沙发的时候，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这里如果放个一米六的大玩偶就好了”。那随口的一句，连鹿溪自己都完全忘记了，却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甚至还真的去买了一只，并给这大熊玩偶配了地毯和小配件。
“先试试看好不好喝吧。”沈君牧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陶瓷小酒壶和两个陶瓷小酒杯。
鹿溪轻点了点头，在沈君牧走上前把手里的酒壶酒杯放在茶几上的时候，眼睛又不自觉地往他胳膊上看了一眼，那占据半胳膊的红墨水已经干透，像一张红纸轻卷在他的胳膊上。
沈君牧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什么都没问，只是淡定的拿着酒壶往酒杯里倒酒。
这桃花酿是沈君牧特地拖朋友买的，他对这类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一听鹿溪说想要试试纯正的桃花酿，他便第一时间去找了这位十分爱喝酒的朋友打听了一番。
这朋友是沈君牧在学画画时认识的，俩人平时聊得不算多，但关系却很不错。沈君牧这破天荒的跑来询问酒的事，甚至还要买上一些，让对方只觉得惊奇。
但沈君牧是个嘴很严的人，无论友人怎么询问，他硬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沈君牧单膝跪在地毯上，手上倒酒的动作缓慢而优雅，随着桃花酿自酒壶里缓缓流出，空气中都开始流动着一股浓郁的桃花香。
鹿溪不爱喝酒，却又十分钟情这类水果或鲜花酿成的酒类，虽说不算专家，但见多喝多了，多少也能识得好坏。因此，光是闻着这香醇的酒香，她就一下辨出这定是一壶好酒，甚至胜过她曾经喝过的任何一款桃花酿。
沈君牧放下酒壶，将其中一个酒杯轻轻地推到鹿溪的面前，自己从地毯上站起，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试试。”
鹿溪低声的说了句“谢谢”，伸手拿起酒杯放在鼻尖，只觉得那沁人心脾的桃花香仿佛小精灵一般钻进鼻内，透过鼻腔再慢慢地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鹿溪那抑郁的心不禁都明朗了几分。
鹿溪将酒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清香的酒味中带着淡淡的甜，再配合那满溢的桃花香，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沈君牧看着鹿溪脸上那带着惊喜的表情，吊着的心立刻就放下了，同时开口询问了一句：“好喝吗？”
虽然他相信友人的口味，但还是希望亲耳听到来自鹿溪的肯定。
鹿溪将酒杯里剩下的一饮而尽，又仔细品尝了一番，才满脸惊喜地冲沈君牧道：“很好喝！”
鹿溪的这句很好喝令沈君牧的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这句赞赏让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从沙发上站起，又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盘子上放了一些中式小糕点，那是友人在寄桃花酿的时候顺便寄过来的，说是配合桃花酿更可口。
等他把手里的盘子往茶几上放下的时候，鹿溪忽然抬起头，冲他羞涩的一笑，双颊泛着淡淡的粉，“小哑巴，还有吗？”
沈君牧看着她的脸，眼神闪了闪，脸颊莫名地一红。他微微垂下眼眸，避开鹿溪的目光，没有回答，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
果然，里面空荡荡的，甚至连另外一个酒杯中的桃花酿也都一滴未剩。
沈君牧放下那空酒壶，沉吟片刻后，拿起盘子上的一块绿豆糕递到鹿溪的手上，等她接过后，转身往厨房处走去。
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五瓶酒壶，和一瓶矿泉水。
他轻轻地将酒壶往茶几上一放，自己拿着那瓶矿泉水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喝吧。”
他知道今天的鹿溪很不开心，可即便他有再多的疑问，只要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鹿溪一开始还坐在沙发上，在倒了两三次酒后，就索性从沙发上下来，直接光着脚坐在地毯上。
沈君牧看着她放在地毯外大理石上的脚。踝，想了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空调柜机前将温度调高一些，随后又走到冰箱前，看了看冰箱里的食物，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点了一些吃食。
客厅里一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桃花酒香，喝得上头的鹿溪甚至有一种自己就身在桃花林的错觉。
她一边倒着酒，嘴里一边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直到第四瓶酒也下肚后，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她只觉得空气又是香甜可口又是燥。热烦闷，她轻轻地扯了扯领口，脑袋一歪，整个人就那样趴在茶几上。茶几的钢化玻璃在空调的作用下带着明显的凉意，让燥。热不已的鹿溪只想紧贴在桌面上，不愿动弹。
沈君牧拿着外卖小哥送来的餐点，刚转头问鹿溪要不要吃一点，就看到此番让人啼笑皆非的画面。
他走上前，先是将桌上七零八落的酒壶收好后，才蹲在鹿溪的旁边，轻唤了她一声：“鹿溪，鹿溪？”
他压着嗓子，声音不似平日的清明，略低哑的声线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冷。
“唔？”鹿溪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鹿溪，你没事吧？”沈君牧的眉头微微一皱，看着鹿溪这有些喝醉的模样，心头不觉发恼。
不是说桃花酿喝不醉吗？
鹿溪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她微微眯起眼，想要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可眼前就像笼了一层薄薄的纱，她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一片雾蒙蒙。
“你……是谁……？”
她缓慢地眨着眼，一面问着，一面勉强地将脑袋从茶几上离开，整个人坐了起来，背靠着沙发，看着蹲在自己对面的人，上半身还有些摇晃。
沈君牧看着鹿溪这似醉非醉的可爱模样只觉得好笑，忽然想逗一逗她。
“我是你的牧哥哥。”
“哥哥？”鹿溪脑袋一歪，看着沈君牧嘴里低低的呢喃了一声，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疑问。只是还没等沈君牧答应，就见她眼睛微微一闭，身体忽然一歪，整个人就要向旁边的茶几上倒去。
“小心！”沈君牧心下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直接抓住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体。
手臂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刺激着鹿溪迟缓的神经，她缓缓地又睁开眼，低垂着脑袋看着紧抓着她手臂的手。
只是一眼，沈君牧胳膊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一下映入她的眼帘。
鹿溪的眼睛蓦地一睁，眼里满是惊恐之色。那小小的红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眼里一点一点地扩张，然后变成了一张大网，向她扑面而来。
鹿溪猛地一把推开沈君牧，脸上满是惊悸。
沈君牧一脸错愕，心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要问她，就见鹿溪忽然又扑了上来，双手抓住着那被红墨水沾染的胳膊，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哥哥，你流血了！怎么办！我又让你受伤了！”
“哥哥，都是我不好，我就是个扫把星，我不应该不听你的。”
“哥哥，哥哥……”
说到最后，鹿溪彻底崩溃，跪坐在沈君牧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第26章
长这么大，沈君牧从来没哄过任何一位异性，更别提要面对醉鬼了。因此面对鹿溪这酒醉后突如其来的崩溃大哭，只有手足无措四个字能形容。
他看着面前抓着他胳膊哭得不能自己的鹿溪，在头疼如何哄她之际，也抓住了她混乱话语中零碎的关键字。
哥哥？
扫把星？
又让你受伤？
沈君牧听着这些字眼，只觉得很不舒服。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除了疑问外，更多的是对鹿溪此刻的崩溃满是心疼，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没有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的将哭得梨花带雨的鹿溪拥入怀中。
“鹿溪，我没事……”沈君牧并不认识鹿溪口中的哥哥，但也只是纠结了两秒，便刻意地压了压嗓子，假借着她此刻所需要的另外一种身份，低声地安慰着她。
本带着清冷偏少年的音色在强行压嗓后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冷磁性。
鹿溪也停下了哭泣，抬起头，那双哭得通红犹如小兔子的杏仁眼里此刻透着满满的疑惑。
她满脸认真地瞧着沈君牧，眉心轻蹙，似乎在确认什么。过了半晌，她又低下头，微微松开抓着沈君牧胳膊的手，盯着他胳膊上的那片红，带着不确定的疑问：“没事了？”
沈君牧很轻地“嗯”了一声，想了想，伸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擦了擦胳膊上红墨水的位置，接着说道，“你看，什么事也没有。”
鹿溪向后挪了挪，整个人跪坐在地毯上，像只好奇的小猫歪着脑袋看着沈君牧手上的动作。在他把手放下的时候，她也伸出食指，轻轻地捅了捅那红色的位置，同时抬眼仔细地观察着沈君牧脸上的表情。
沈君牧的目光一直落在鹿溪的身上，在收到她探寻的目光时，原本淡然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嘴里还在安抚着：“真的没事。”
鹿溪茫然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又重新低下脑袋，放在沈君牧胳膊上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偶有鹿溪的抽噎声响起。
沈君牧静静地凝视着她，心中虽有千万种疑问，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在这一刻，他知道只要安静地陪着她就足够了。
沈君牧心底是心疼鹿溪的，他一直知道鹿溪被家人朋友保护得很好。而在这段时间与方于渊少有的几次接触中，更能发现方于渊对鹿溪不仅抱有强烈的保护欲，甚至还带着明显的占有欲。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知道鹿溪并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无忧无虑，在强大的保护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当出现像今天这样的引爆点，它就会从角落里跑出来，将鹿溪吞噬。
他以为自己只要强大了，让鹿溪能保持住这样的快乐就足够，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沈君牧在沙发上静坐了几分钟，余光瞥见胳膊上的那抹红墨水是越看越碍眼，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嘱咐了鹿溪一句，从沙发上站起，走去卫生间。
干涸的红墨水有些难洗，直到沈君牧洗了第五遍，那顽固的墨汁依然留着淡淡的痕迹。
沈君牧瞧着那淡淡的红墨水痕迹只觉得心烦，但心里又惦记着在客厅里喝醉的鹿溪，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抽了两张纸，一边擦着手臂上的水珠，一边往外走。
只是，当他走进客厅，却发现原本应该呆在茶几旁的鹿溪已经失去了踪影。
沈君牧心下一紧，脑子里回忆着刚才是否有听到什么声响，脚下大步向大门口走去。好在大门依旧反锁，门口鹿溪的鞋子也还在。他又转身走去阳台的推拉门处，推拉门也没有被开启的痕迹。
沈君牧心下有些困惑，这人跑哪去了。
莫名的，他抬眼看向厨房。
不会喝醉了还跑去厨房找吃的吧？
心里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向厨房走去。
只是，才刚走到餐厅的位置，就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