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惯子是杀己
江离看了看老太太床头挂的小牌牌:“郝春英,75岁”,笑道:“阿姨,像您这个年龄,又有这身病,公安一般不敢惹您,所以您就别寻思了,您也干不了什么坏事,您看您即便想去这个医院的院子里搞个破坏扎个车胎也扎不动,哈!”江离一边说一边指指窗外停的那一院子车。
江离觉得好笑,郝春英却哭了:“那我怎么办?难不成真住大街?”
“住大街也不行,警察会去抓您儿子,也抓您女儿,说他们犯了遗弃罪!警察不敢抓您,抓他们却是敢的!”
“哎,人老了怎么这么难,还是过去好,过了六十就活埋,或者背上山喂老虎……”
老太太扯起被子蒙起头,人蜷在被子里, 双瘦又小,一床悲凉。
江离把这一段用视频录了下来。
第二天早饭是江离替郝春英买来的,郝春英心事重重,喝了一点小米粥就不吃了,上午8点查房,医生说10床可以出院了。
10床就是郝春英。此时她两眼浮肿,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说话。
九点刚过,卢建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江离对她点点头,示意要打开手机录像。
女子也不叫妈,直接问郝春英:“你想得怎样了?今天出院准备去哪儿?”
郝春英倚床坐着,垂头丧气:“我准备去火葬场!”说完又是「哇」地一声哭了。
苍老、悲愤、无助。
小护士冲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大姨怎么了?”
“我妈她不想活了,她说她要去火葬场!”卢建云说。
小护士笑了:“大姨,我们好不容易给您把病治好了,怎么就不想活了?活着多好啊,我们最愿意看的就是每天有人欢欢喜喜地出院!
您这都治好了要出院了还不想活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请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卢建云转头对小护士说:“她的问题大夫治不了!她有三套房子,全被她儿占着,不让她住,所以她出院就没地方去了!”
大夫当然治不了这种病,小护士走了。卢建云对她妈说:“妈,你说句痛快话来,打不打官司?不打我就走了!打的话我给你出律师费!”
郝春英突然把头一扬,咬牙说:“打!我从小就知道惯子如杀子,没想到,惯子是杀己!”
卢建云又惊又喜,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妈:“哎哟妈,我的亲妈,您可终于想明白了!这事儿不在于这套房子这点钱,在于这个事儿!
如果您真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吃的,我不吃不喝也供着您!
以前咱们家什么都没有,都好好的一样过!
那几年您自己住老房子的时候,我不是成天往家跑?
有好吃好喝的快给您送去,生怕俺妈吃不着!
可谁知道您这么偏心,把三套房子,合计五六百万的财产,一古脑地全部给儿子,连想都不想还有这俩闺女!
好像俺俩是后娘养的,我和建月能不伤心吗?
您给他他能好好养老也行啊,养老还得靠我们!
实话说,你不跟你儿子要回房子,我也一样管你,但是这口气就顺不过来!
俺家房子又那么挤巴,能管出你个好管来?你去住着也不恣!为什么要凭着好日子不要呢!”
卢建云接着打了个电话:“哎,卢建月!咱妈要打官司跟她儿要回房子了!诉讼费和律师费咱俩凑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真的吗,咱妈这个老顽固,也能想通了?看样就得逼她!”
“对对,有句话叫什么来,置……”
“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离笑着提醒道。
“对,置之死地而后生!”卢建云转身又对江离说,“江律师,要签合同吗?需要办什么手续,您抓紧时间办吧!”一边说一边对江离挤眼,惟恐她妈变卦。
江离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做好谈话笔录,改好委托代理合同,写好起诉状,出去找打字店打印出来,让郝春英签字画押,所谓画押,其实就是按个手印。
另外还让郝春英在四张空白纸上签了名,说一旦需要变更诉讼请求,不用再麻烦了。
卢建云问律师费怎么收?江离摆摆手:“不要!惩治不肖子孙,保护老年人权益,人人有责,我江离还没到需要收取郝阿姨这点律师费的份上!”
第67章 叔可忍婶不可忍
江离妈看着这一场场好戏,内心十分愉悦,她当然要愉悦,她和郝春英一样偏心,可是她的境遇比郝春英要好到天上,有房子住,有老头伺候,有闺女鞍前马后,还赚了便宜卖乖地对江离说:“要是你哥把我们也赶出来,你也得替我们打官司!”
江离撇撇嘴:“给你打官司我可是要收费的!”
江离知道她哥不至于把父母赶出来,即便真的赶出来,她也懒得去打官司,一套破房子而已,她本来就想在自己家附近给父母租房住,便于照顾。
但郝春英这事,确实触到人伦底线了,这两口子不但谋财,还涉嫌害命,叔可忍婶不可忍!
江离把郝春英整个委托过程录了像。另外让卢建云给他弟弟打电话让他来接老太太出院,江离则继续录音录像。
卢建云把电话放在免提,电话响了两声,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嗯,什么事?”
卢建云:“卢建明!妈今天要出院,你来不来医院接她?还有住院费结算!”
“我今天有事,我不去!妈也不是我自己的,也不能光我养!”
“那你让她住哪?你看我家有地方还是你小姐家有地方?”
“我家也没地方!”
“妈把三套房子都给了你,你居然说你家也没地方,那些房子呢?养狗了还是养猪了?”
“我就养狗了养猪了怎么滴!我还养耗子呢!你家是养人的地方你让妈去你家呀!”
卢建云气得浑身发抖,把电话往她妈病床一摔——她舍不得把那个千元机往地上摔。
郝春英一言不发。
江离对这份视频和录音证据很满意。
这是江离妈住院第二天,医生开了一堆检查单,江离按时间排序,分门别类给父亲交代好,等母亲挂上了吊瓶,看看没事,自己就走了。
一夜陪床,几乎无眠,似乎没怎么影响她的精神头,郝春英的遭遇像一剂鸡血打在她身上,为郝春英夺回房产,用法律去惩治那一对渣夫妻!
江离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揣着法律的武器像端着上满子弹的冲锋枪。
江离先去律师所办代理手续,跟她那个同学主任雷轩好说歹说才批准了免费代理。
倒不是雷轩难为她,是律师执业规范有明确规定,律师不能免费代理,确实是家人亲友的案子可以免费,但律所要审查彼此间的关系并限制案件数量,大道律师所的限额是每人每年两起免费代理案件的指标,多一个也不批。
江离和郝春英非亲非故,不符合免费代理的条件。在雷轩看来,也没有必要去揽这些出力还不一定讨好的差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出那些孙力把房子给老太太打回来,说不定明天老太太又给她儿子了,还要说上几句都是那律师挑唆的。
老太太即便真没有钱打官司,可以申请法委援助,律师事务所,不是公益机构!
把个江离说得灰头土脸的,诺诺称是,讪讪地说:“我原想离开体制就自由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规矩约束,我就是想横刀立马闯天下,路见不平一声吼,痛痛快快过人生,看样很难如愿啊!”
雷轩笑得捂着肚子弯了腰:“江大律师啊,你以为你离开体制就没人管了?别做梦了!我给你特批这一个案子,以后别那么随口许诺!”
江离拿到代理手续,接着让齐小妮去不动产交易中心查询了卢建明名下全部三套房产的档案,她自己在律师所整理录音记录,又录音录像拷了光盘,等齐小妮回来,看了一下查到的资料,复印了一套附在起诉状上,就驱车去郊北区法院立案。
这样的事是人神共愤的,立案庭法官看了诉状,什么话都没说,当即批准立案。
诉讼标的物是江离和卢建云合计决定的,从三套房子中选了最好最值钱的一套,因为能通过诉讼要回两套房子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只能要一套,就要实现利益最大化,不但为老太太讨公道,还要为两个女儿讨公道,所以就选了这套多层,二楼,面积90平米二居室,市值180余万。
眼下这套房子正以每年两万的租金出租着。别看卢建明现住的那套是个三居,其实老太太住的那间小北屋就是一个6平方米大小的储藏室,还在个高屋塔楼上,从这方面看,卢建明也确实不是个东西。
第68章 没有房子母慈女孝 有了房子鸡飞狗跳
忙活了整整一天立上案后,江离脑子中突然划过一勾:老太太转给她儿子的这三处房产,是不是夫妻共同财产?
如果那样的话,老太太是无权处分的,这个案子还要先打继承纠纷!
江离拍着脑袋,懊悔着自己的经验不足,决定第二天再去落实。
江离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姐姐江蕙来了,正坐在母亲病床前说话,郝春英已经被卢建云接走,病床上新来了一位,还是老太太,干瘦干瘦的,江离一看,哪儿见过?
江离先问了母亲的情况,又去医生办公室看了各种检查单,化验单,各项指标和以往差不多,放下心来,又回到病房。
江蕙说:“妹妹你今晚回家睡吧,我在这陪床。”
“好。”江离也没客气,她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白天又打着鸡血窜了一天,确实累了。
江蕙又指指旁边的病床说:“妹妹你去给这个阿姨打官司要房子了?她家的事怎么和咱家一样一样的?”
江离就乐了:“可不是怎么,复制粘贴,说明重男轻女这事,不但渊源流长,还广泛且普遍地存在着。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家里的小超市怎么办?”
“我中午就来了,超市关了,咱妈病了我还能不来?妈比什么都重要!”
江离咯咯地笑着:“姐,你越这么无怨无悔地付出,你妈就越觉得理所应当,就越不离开你,你应当向你弟弟学习,只在户口本和房产证上出现!”
“咱不管别人怎么做,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对老人尽孝,天打雷不害怕。
哎妹妹,说起房产证,我问你个事,我家想新买的房子,直接写牛牛的名字,怎么能防止这个房子以后变成他和媳妇的共同财产?”
牛牛是江蕙的儿子,女朋友谈了三年了,打算结婚。
“他们还没领证吧?”
“没有。”
“那好说,全款,直接登记在牛牛名下,就是他的婚前个人财产,哪怕是到他们金婚银婚钻石婚,也不会改变。”
“如果,万一,以后他媳妇要求加名,他一时冲动给加上了怎么办?”
“那你可以在登记的时候,留1%的份额登记在你或者姐夫的名下,99%的份额登记在牛牛名下,他就是想给她媳妇,自己也过不了户,媳妇真跟他提要求,他也可以拿这事搪塞一下。不过,他也可以不通过过户的方式去处理。”
“什么方式?”江蕙紧张了。
“公证,离婚协议等。所以如果想坚决不让外人染指这套房子,最好的办法是把房子登记在你和姐夫名下,最后通过继承处理。
或者,可以让牛牛写借据,购房款算借款,还可以写代持协议,说房子是贝贝替你们代持的。”
江蕙摇摇头:“这太复杂了,现在是家家户户让套房子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我们家也在闹着呢。”江离回头一看,是隔壁床的陪护。
“您家又闹什么?”江离妈妈问。医院是最容易让她找到幸福感的地方,比她病重的有的是,比她缺钱的有的是,比她婚姻不幸福的有的是,比她子女不孝的更有的是,这又来了许多家庭为争一套房产打得鸡飞狗跳六亲不认的,包龙图白加黑五加二,天天打坐在开封府,也断不完这些乱糟糟的官司。
“这是俺大姐,我是她兄弟媳妇。俺大姐夫死了两年了,房子还没过到她名下,钱也提不也来花。”那陪床的女子说。
江离心中一动,定睛看一下老太太,蓦地想起,就是她刚改行时在法院里拉买卖碰到的那个对律师充满仇恨和怨毒的老太太!将近一年过去了,她的问题还没解决?
江离又过去看了一下老太太的床牌,康继美,75岁。看着这个小病号牌,江离心下一乐,难道这个病房专门收割75岁的还有房产纠纷的孤老太太?
康继美显然并不记得见过甚至是拿眼剜过江离,对于这种与律师有仇的人,江离也犯不着再去自讨没趣,干律师将近一年,江离学乖了很多,也淡定了许多,特别是发现律师并不是一个社会地位多么高的行业,江离却是自视甚高,那就不妨矜持一点儿。
第69章 套路、套路,还是套路
可是江离的妈不矜持,她不管走到哪、不管对着谁,第一件要事就是把儿女拿出来晒晒,特别是江离这个以前当警察现在当律师的小女儿,代表了他们家文治武功的最高成就,不晒怎么成,何况江离还给她授过权,欢迎并且鼓励她到处说自己的女儿是律师。
不过她也知道律师是要赚钱的,晒得太急了不好,得迂回:“妹妹,您这个兄弟媳妇当得好,这病房今天刚走了一个姐妹,也是这个床,亲儿亲女都不来陪床,您这还来陪大姑姐,天底下就没见过您这样的弟媳妇……”
弟媳妇也很高兴,说:“俺大姐没有孩子,这病了,我不来陪谁陪?”
“没有孩子还有争遗产的?”江离妈继续套路,故作惊讶。
江离面朝她妈,憋着笑,觉得她妈太牛逼了,这个套话的本事,搁在过去玩个宫斗宅斗啥的,吃不了亏。
果然,信息被一点一点套出来,弟媳妇说:“俺大姐自己没生孩子,但是俺大姐夫和他前老婆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噢,是二婚的,自己怎么就没生个?”江离妈恍然大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