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他们三个人是带了铺盖来的,问齐世兰家里有没有地方住,没地方就去宾馆。
齐世兰说:“太有了,这么多房子成天空着,空得我心里都发慌,光养老鼠了。”
“二姑,现在没老鼠了,不用担心,都被转基因玉米绝育了!”齐小妮生怕被人当哑吧卖了。
齐世兰转身去给江离三个人安排了两间屋。问齐娟住不住,齐娟说,你不怕我带着孩子闹腾我就来。于是又给齐娟安排了一间。
第134章 土地的馈赠
安排停当,几个人就去村里的饭店吃饭。刘玉芬对江离解释说,现在村里谁家来客,都不在家里做饭了,所以村村都有饭店。
路上,江离对齐世兰和刘玉芬说,对外面人就说我们是齐娟的同事,特意来这儿玩的,齐世兰和刘玉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吃完饭大家先休息了一会,傍黑天齐世兰在家里摆下麻将牌,出去招呼了几个百无聊赖又多嘴多舌的妇女来家,江离几个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玩牌。
对话自然从恭维开始,江离夸这地方真好,空气新鲜,家家都住宽房大屋,每一处房子搬到城里,都得上千万!
说得几个妇媚开眼笑,一个掉了一颗门牙的婆婆说:“是啊,我儿子在城里买了一个70平方米的小房子,就一百多万,让我去住,我才不去,连个院子都没有!”
另外几个妇女连声附合:“如果不是长病逼着,谁愿意去城里,到处人挤人!”
看来农村人对城里的鄙视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们只把城市当成捞金看病的地方,至于生活和居住,我呸!
江离继续恭维:“咱们这边的人在城里也能赚大钱,比城市人赚得还多,很多人在城里都有了自己的房子,他们平时工作在城里,闲时回乡下住大房子,真的很幸福,比城里人强多了!
比如,您村有个叫李旺的?他媳妇叫池凤彩?在城里就干得很好,好像挣了很多钱!”
还是那个豁着一颗牙的婆婆抢着说:“李旺是我大侄,这几年确实挣了不少钱, 问他在城里干什么,说是做买卖。其实,听说他和他媳妇一块在医院干护工, 一个月能挣好几千,他家的房子,盖得那叫出堂,全村里拔尖!
听说他们在城里也有房子,他媳妇会伺候人,伺候的一些没有孩子的病人死了就把房子给她了!。”
还“一些?”江离暗暗心惊,池凤彩到底发了多少死人财?
接着套路:“池凤彩这么能干,他们两口子感情没受影响?城里的诱惑可多呢,拿离婚不当事。万一池凤彩照顾哪个大款病号,被人家看上了,会不会把李旺给踹了?”
豁牙大妈笑得牙更豁了:“他两口好着呢,养了两个大儿子,李旺对小彩好的,恨不得顶在头上供着!小彩对李旺也很好,说城里人的感情都是假的,就李旺对她好是真的,前两天还回来看她婆婆来,说干几年挣够了钱就不干了,回来享福!”
“她们的两个儿子多大了?”
“大的二十多了吧?小的也快二十岁了,都在城里,不知道是在上学还是打工。哎呀,我和了!”
和豁牙婆婆打对门的婆婆插话说:“上什么学,现在上了学也不给安排工作,还不如打工挣钱多!给你两毛!”
她们输赢一把牌是两毛钱,其实一天打下来,总数也不少,赢牌的豁牙婆婆很自觉地拿出一个一角的钢镚放在一边,那儿已经堆了一小堆小钢镚,江离知道那是「赌场」庄家的抽头。
就对齐世兰说:“姐,你应该替代币,就是可以用些小塑料牌、小纸牌什么的,上面标上钱数,打牌用,最后散场的时候再用它来换成真的钱。
这样万一有人举报你们是在家赌博,公安真来查的话,还抓不着。赢柢牌又不违法。”
江离说完又后悔了,我这不是教唆齐世兰开赌场吗?
可,不教唆,这些人也一样打这种牌,一样给庄家抽头。只要不出大格,没人举报,公安也是睁眼闭眼。
齐世兰笑着说:“这个办法早就知道了,可是这些打牌的都不认这个,非得每把牌都见到真钱,看看这些钢镚,都玩得透亮了。”
江离暗暗摇头,现在的农村,可真不是过去了,进化到一切都与城市同步了,到村里后见到的每个人都是满满的优越感。
哎,城里忙活一辈子,理想的生活却正是这些婆婆的样子,可,人家生来就有。
都说二代们是衔着金钥匙生的,这些婆婆是衔着土地和阳光生的。
从婆婆嘴里了解到的情况就是,在村民的认知里,池凤彩和李旺,从来就是夫妻,没有离婚。
可她和别锦山是在这儿领的结婚证啊,难道村里人就不知道?
“大妈,池凤彩有没有领着什么人来家?比如,她在城里的朋友?她照顾的病号?或许愿意来这边散散心呢。”
“有!”豁牙婆婆不加思索地说,“她经常往家领城里的人来!都是她照顾的病号,到这边疗养,有的还来一住一两个月!”
“噢,那么她和李旺领病号回来,不耽误在城里赚钱?”
“一般她自己领病号回来,李旺不回来。都一些病得快死的人了,来了就坐在院子晒太阳,小彩说,以后要把家建成疗养院,专门让那些病号来疗养,小彩说她就是一个农家疗养院的服务员,都一些病得要死的人了,也干不成什么。”婆婆说完自己也笑了。
第135章 有谁喜欢当寡妇?
是这样了。池凤彩在医院干护工,专挑单身、绝症、老年男人下手,一边护理一边刺探这个病人的家庭和经济情况,揣摸一下他的性格特点,对有「发展」前途的,就会争取从医院陪护到家里,没有发展前途的,赚完务工费拉倒,里外不吃亏。
对于从线上陪护到线下,陪护到家里的,池凤彩就有时间和机会以各种理由和方式一步步地取得这个男人的信任,由护工变保姆,从保姆变配偶,变干女儿,变遗赠扶养协议的受赠人,总之有哪种可能就奔哪种可能,只要能得到病人的钱财,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和一个将死之人同床共枕是她追求的终极目的。
一个将死的单身男人,被她俘获的可能又有多大?
不能说多大,但至少不能说没有!不排除这些将死之人,在苟延残喘的生命里,把一个女人最后的温暖,当成上帝给他的最后的礼物,拼着老命也要挥霍一把。
池凤彩还经常会把她陪护的病号带回老家休养,她以一个单身女子的身份和这些单身老病号相处, 甚至还可以把自己说成是一个被负心男抛弃的弃妇,终于碰上了一个好男人。
可,他又半不久于人世,她的命怎么这么苦……乖乖,这戏码,是不是会让人怦然心动,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怜惜她,想要给她留下些什么?
何况,那男人又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没有亲人或者被亲人抛弃了的人,这女人给他生命最后的日子带来的温暖和体贴,不是钱财能够换来的。
别锦山有女儿,女儿离他万里元,平时都不联系,谢达生的女儿即便对他好又能怎样?
倒一杯水也需要身边的这个人来倒啊。种种情绪夹缠之下,对身边殷勤周到无微不致的池凤彩做些馈赠和许诺,太容易理解了。
一晚上的麻将牌,能从这些婆婆嘴里了解的信息,都了解到了,二姑还赚了几元钱的抽头。
齐小妮说,二姑你要小心,你这叫开设赌场。二姑说我有律师我怕什么。但江离还是嘱咐二姑平时没事不要摆这样的场子。
中国的人情社会,就是这样充满魅力,这些问题,如果正儿八经地调查,是决然不会有人告诉你的。
但是,找几个摆上一桌小牌,只要她们知道的信息,你都可以掏出来,人天生就有分享和传播信息的噬好,如果觉得将要传播的信息不够劲暴,她还要再给你添油加醋,力求这故事传得更快、更远、更广。
第二天,江离决定先去县民政局查档。8点开车出发,9点到了民政局,出示法院调查令,查到池凤彩有三次结婚登记,一次离婚登记。
第一次结婚登记的对象是李旺,池凤彩和李旺同岁,李旺22岁刚达到结婚年龄就登记结婚了。
离婚登记的对象也是李旺,6年前。就是说,她和李旺6年前就离婚了,在他们自己看来,这应当是个假离婚。
池凤彩第二次结婚登记是在和李旺离婚后一个月。一个叫严晨星的男人,登记时严晨星62岁,池凤彩40岁。
池凤彩和严晨星没有离婚登记。第三次结婚登记就是别锦山,本人婚姻状况一栏写着丧偶,所丧之偶就是严晨星。
江离想,这池凤彩应该是从严晨星手上继承到了不少财产,尝到了甜头,就一直务色下家,可是找到这样的适婚人员也不容易,天下没有那么多便宜好赚,直到6年后才又撞上了别锦山这个怨大头!
江离盯着别锦山的签名,像是本人所签,至少在江离眼里,起笔走势折转收笔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江离问婚姻登记员:“请问咱们这儿登记结婚,有没有人脸识别系统?留不留视频资料?怎样能防止来登记的人和身份证上的人不是一个人?怎样防止神智不正常的人被人骗着来办结婚登记?”
登记员很干脆地说:“我们没有人脸识别系统,也没有视频录像,来了就是人工核对一下,看人长得和身份证照片像不像。
这申请表上都留有签名和指纹,如果不是本人可以申请撤,也可以打官司。
以前拿别人身份证登记的事经常发生,现在很少了。几年也碰不上一个来要求撤销登记的,还都是以前遗留的问题,现在人的法律意识都提高了。”
“可是,我们这个别锦山在登记的时候已经得了绝症,他自己也知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还来登记结这个婚,总是让人觉得很不正常。”
这不是质疑人家的业务能力吗?登记员不乐意了:“要死的人就不能结婚啦?说不定要死的人才更想结婚呢!我们这儿今天结婚明天死的人都有!带病结婚的有的是!”
说得也是,可别锦山真过了那个年龄,那个女朋友在他临死前用一个绝世婚礼来告慰他将来在天之灵的年龄。那不是他这种老年男人想要的福利和噱头。
江离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怀疑他被人假冒,或者,当时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他能签名按手印?跟一个要死的人结婚,有什么好处?谁愿意当寡妇?”
“这事您别说,还真有愿意当的,还一次又一次地当!这个池凤彩,和这个严严晨星登记后多长时间就守了寡?
我们可以去严晨星的户口所在地查一下,这个别锦山是结婚登记半年后就死了!”
登记员不说话了。
江离说话的时候,潘泽和齐小妮在办事大厅的小圆桌上用放大镜看别锦山的签名和指纹。
潘泽也是刑侦爱好者,本来打算考公安干刑侦的,在律师所边实习边备考时,发现律师这行同样不缺刺激,就待下了,他热衷于做刑事辩护,对江离的婚姻家事业务不感兴趣。
这次加盟别锦山案的办案小组,也是因为这个案子充满悬念。
第136章 指纹的蹊跷
江离从登记员这儿得不到什么信息,就凑到潘泽这儿,小声问:“看出什么没有?”
潘泽兴奋得两眼放光,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看出来了!别锦山留的指纹是无名指指纹,还是左手的!”
“但是这个照片是他本人吧?”江离看着那张申请表。
“照片应该是别锦山本人,但是照片是可以合成的,可以自己带的,不是必须现场拍。”
齐小妮说完,又对这个问题向登记员求证了一下,得到了的答复是可以自己带照片。
“太坏了!”江离恨得用拳头擂了一下桌子。
就是说,这完全可能是池凤彩找了别人来冒充别锦山领的结婚证!
侦查方向变了,要从重点调查池凤彩和李旺的关系,转移到调查别锦山在这份签名上的真假!
“走,我们立即回城!”
江离三个人立即返回齐娟二姑家收拾李行,给二姑和齐娟的妈妈分别留下两千元咨询费,说是你们赚的。
刘玉芬和齐世兰连忙推辞,说不要不要,来家玩玩哪能要钱?
齐娟在城里还全靠你们照应,还得你们帮忙给齐娟找个对象呢。
江离说,两码事儿,给律师工作,是必须有报酬的,齐娟就交给我们了,放心吧。
刘玉芬和齐世兰在江离她们收拾行李的时候,忙着去地里摘了一篮子黄瓜柿子,又装了一纸箱土鸡蛋。
江离说,这怎么好意思。齐世兰说,家里自己产的,别客气,吃完再来拿!
江离把齐娟妈和天天送回家,就一路回城,齐娟也跟着江离一块回城了。
一路上,他们就讨论别锦山在结婚登记档案里用左手无名指留手印的问题。
这个和池凤彩去登记结婚的别锦山,基本可以推断是别人假冒的。
别锦山在重病中,池凤彩拿他的身份证很容易。找个和别锦山长得像的人,也不难。
甚至,为了把知情人的范围控制到最小,这个假冒别锦山的人有可能就是李旺本人,或者是池凤彩的其他至亲!
江离想到这,让齐小妮拿出在民政局的档案看看李旺那张申请表和别锦山的申请表,看看有没有相似性?
小妮说,看不出来。但两个人都是长脸,高鼻子,双眼皮。
江离说:“看不出来是很正常的, 李旺当时才22岁,别锦山登记时65岁了。问题是,李旺现在也不过46岁,46岁的李旺即便长得再老相,也不至于老到像一个65岁的人吧?”
齐娟说:“江律师,这还真不一定。农村人就是挺显老的,城里人特别是坐办公室那些,很多六十多岁的就像四十几岁。而且,还可以化妆。我最近在学化妆,想去影楼工作,化妆术可神奇了!”
齐娟的话让江离想起看过的金庸小说,那些易容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池凤彩虽然不具备这个能力,但把李旺打扮得老相一点,还是不难的。
结婚登记的工作人员首先设定了来登记结婚的就是本人,所以并不会进行严格的审查,很容易过关。
问题是,即便极度怀疑甚至基本可以确定别锦山结婚登记申请表上的签名和手印是别人假冒代办的,现在如何鉴定和核对?死无对证这四个字,池凤彩早就预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