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回来,杨骥请央吉在酒店吃饭,央吉说,咱们还是回家吃吧,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杨骥就跟着央吉回家了。
央吉妈妈是一个朴实的藏族妇女,但是爸爸是从内地过去的汉人。
爸爸年轻时家里穷,去西藏讨生活,阴差阳错就在央吉家当了上门女婿,聪明漂亮的央吉是汉藏爱情的结晶,怪不得央吉给人感觉是有一种既不同于藏族女孩子也不同于汉族女孩子的独特的韵味和景致,或者说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对杨骥来说,央吉不同于纯粹藏族女孩的地方,就是很容易沟通,他说啥她全都懂,不同于他身边的那些女孩的特点是什么呢?央吉的心似乎是空明的,只管做事,没有欲求。
杨骥第二天带央吉画画回来,央吉一家就把杨骥当自己家的贵客接待了,央吉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藏式菜肴,杨骥本来就是个泼辣汉子,平时到处流浪,四处采风,经常睡在自己的车上,饥一顿饱一顿的,对吃没有讲究,这一桌子藏菜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对每一个菜都赞不绝口。
央吉妈妈看着杨骥吃得有滋有味,自己也心满意足,她希望也能为女儿收一个汉家的上门女婿。但是,又当然知道杨骥不可能留下来。
不可能留下来她也不反对女儿屁颠屁颠地跟在杨骥身后进进出出。
杨骥吃完饭,抹一下嘴说,吃撑了,出去遛遛。央吉也就赶快放下碗,跟在杨骥后面出去了。
那是夏天,西藏的夜晚很凉爽,各地游人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在街上游逛,不远处有人在唱《西藏情歌》。
这样凉爽的夏夜,这样悠闲的时光,这样美好的央吉伴在身边,杨骥想,如果能这样永远地待下去,如果人生止步于此,也不错。
可是事实上他待不下去,他不能在此止步。别的不说,就是高原的空气他就受不了,动一动就会气喘甚至太阳穴跳痛,还有瀛州这个繁华大世界的灯红酒绿,尽管有烦恼也有痛苦,但那让他时时刻刻都体味到在尘世间活着的滋味,还有万千红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们,在他身边的流连顾盼,他一个凡夫俗子,怎么舍得?
想到万千红,他心里又刺痛了一下,万千红和他恋爱五年,从25岁到30岁,眼看着韶华将逝,他就是不肯和她去领那个结婚证, 不愿意给自己套上一个叫作婚姻的笼头。
他也骂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耗费了人家5年的大好时光,却不肯给人家一纸承诺?
但是,自私又怎么了?他就是不愿意啊,他就是愿意自由自在,天马行空。
万千红那天哭着从他的出租屋搬走的时候,他直觉得他的心也空了,很想把她叫回来说,我们明天就领个证吧。
可是,他又问自己的内心:你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被这个女人套牢一辈子?
如果他真的愿意,他早就和万千红成为夫妻了,孩子也能打酱油了,寻万千红如果和他闹分手就是打离婚了,怎么可能?他可不想和谁闹离婚,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结婚。
不愿意结婚,又不愿意分手,杨骥,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也这样问自己,想来想去,他给自己的终极回答就是,他既想要自由,也想要女友。
他也并没有欺骗那些做过他女友的姑娘,她们一来他就告诉她们说,他不想结婚,他是不婚主义。
可那些姑娘们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以为他最终会改变自己的不婚主义娶了她们,每一个滞留在他身边的姑娘特别是万千红,都是抱着这种信念和他相处的。
万千红在他身边整整待了五年,万千红以为,25岁你说不结婚没关系,30岁呢?你还会坚持吗?可是30岁的时候,他还说不想结婚。
万千红就只能黯然退场,万千红的退场让杨骥觉得自己的人和心都空了,就开着自己的车,一路西行,反正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挂碍,走哪算哪吧。
一路上,他一个人开着车,一边走,一边停,小酒馆喝喝酒,车里睡睡觉。
把自己整成一个吉普赛人。到了西藏才住进了藏家客栈。从祖国最东边的沿海,到最西端的西藏,四千公里地,整整走了八天。
走得没滋淡味,走得失魂落魄。以前每次旅行,都有女朋友相伴,一路上走得热热闹闹,走得活色生香,可这次他被放单了,他是出来疗伤的,他走得是一次失恋之旅,伤心之旅,一路上,他连驴友们的热情问候都带答不理,直到住进央吉的家里,直到为央吉画像。
央吉是真纯净啊,干每一件事都尽心尽力,收拾客房一丝不苟,给客人端饭,小心翼翼, 给他当模特也当得兢业业,没有任何旁思杂念。
央吉多大了?画央吉画了两天,杨骥才想起应该问问央吉的年龄。在他看来,央吉应该是二十岁左右吧?
他侧侧身,问走在身边的央吉:“央吉,你今年多大了?”
央吉说:“我今年十九岁。”停了一下又说,“我妈要给我找婆家,说,二十头牦牛的彩礼就可以把我嫁出去,我才不干呢,杨骥哥哥,你看我就值二十头牦牛吗?”
杨骥笑了:“你们这儿是用牦牛当彩礼吗?”
“是啊,牦牛是我们藏家人的财富,姑娘出嫁都用牦牛当聘礼。可是,我听我妈说,当年我爸爸入赘到我家,我妈不但没收到彩礼,还要倒贴十头牦牛,只不过倒贴的牲牛也一直在我家里,并没有运到我爸爸的汉地老家。”
杨骥乐了:“这么说,你觉得你值多少头牦牛的彩礼?”
央吉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怎么也得八十头吧?我读过书,我有文化,我还会开客栈,我能自己赚钱,我不一样的,你说呢杨哥?”
第263章 杨骥与央吉(3)
杨骥也很认真地看看央吉:“小央吉,你是无价宝,怎么能用牦牛比价呢?不但二十头牦牛不能比,就是八十头也不能比呢。”
央吉既惊又喜:“杨哥哥,你说什么?我是无价之宝?”
“是呀,你聪明,漂亮,勤劳,乖巧,谁娶了你,都是谁一辈子的福气,绝对不能以彩礼的多少来挑人的,你只能挑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两个人相亲相爱,幸福地过一生,你说对吗?”杨骥居然当起了央吉的人生导师。
央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哥哥你说得对,可是我们这边就是拿牦牛论英雄,谁家姑娘的牦牛彩礼多,谁家就觉得特别有面子。
哎,杨哥哥,我妈还说,如果有汉家哥哥肯和我爸爸一样入赘我家当女婿,她愿意倒贴二十头牦牛当彩礼。”
“哈哈哈……”杨骥笑得弯下了腰,“是说,比如,如果我在你们藏家倒插门了,就可以收到二十头牦牛的彩礼了。”
“对呀,当年我爸就有彩礼的。”央吉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杨骥这儿,便成了奇闻。
“可是,这二十头牦牛,我放哪儿呢?”杨骥装作很认真地问央吉。
央吉又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杨哥哥,你要是在我们藏家入赘,就会另外建一栋房子,让你和你的藏家姑娘一起住,还会分一大块草地给你,这些牦牛呢,自然就跟着你过去了,你们还会生好多孩子,白天,你的妻子在家带孩子,烧饭,你就负责出去放牦牛,放牦牛有时候半个月不能下山,需要住在野地里,晚上会很冷的,杨哥哥,你要多穿衣服。”
一想到自己要去放牦牛,还要住在野外,还很冷,杨骥内心的浪漫一下子给冻没了,对杨吉说:“不要牦牛行吗?折合成钱可以吗?比如,拿钱开个客栈,在家里守着妻子和孩子,不很好吗?”
“可是……”央吉继续很认真的想了想,“可是家里没有牦牛,男人又不出去放牦牛,会被人说这个家不像个家,男人不像个男人,像个……”
“像什么?二流子?”杨骥笑道。
“对对对,二流子,反正,就是不正经过日子的那种人。我家藏家,家家都有牦牛的,杨哥哥,你如果真来我们藏地,肯定也会有牦牛的。”
杨骥笑了。这个央吉真是天真烂漫啊,如果说,他喜欢这儿,能够克服高原反应留下来,甚至喜欢央吉或者哪一个藏族女孩子,为了她们留下来。
那么,就是不得不到山上放牦牛这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也会把他吓跑。
他和央吉很认真的讨论了半天的牦牛问题,不过是开个玩笑。
杨骥画完了画,就离开了客栈,开着他的车走了。央吉给她装了一壶青稞酒,一大块刚出锅的牦牛肉,还嘱咐他开车不要喝酒,把他送到客栈外面的公路上,身穿藏裙,亭亭玉立,杨骥在上车前的一刹那,突然很想抱她一下,但是克制住了。
杨骥去拉萨和拉萨周边的各种景点玩了一圈,觉得自己已经疗愈了,假期也即将结束,该回返了。
往回走时,他突然无法遏制地想念起央吉来,才知道他的情伤原来是央吉给他疗愈的,万千红给他留下的创口,已经让单纯快乐的央吉给熨平了。
央吉家的客栈本来就在他回程的路上。所以,杨骥又回到了那个客栈,回到了央吉的家。
他的车开进央吉家客栈门前的时候,央吉正在院子里洗菜,看到他的车愣了一下,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接着跑过来,杨骥已经下了车,央吉就一下子投到了杨骥的怀里,那么自然而然,像久别重缝的兄妹,也像久别重逢的情侣。
央吉的妈妈也出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杨骥把央吉抱起来又放到地上,把给央吉和她妈妈买的礼物拿出来,是从拉萨买的两条披肩。
杨骥在拉萨逛游的时候,顺便进了一家卖羊绒披肩的小店,心想央吉披上这条披肩肯定好看,就买了一条,买下后又觉得一条太少,就又买了一条。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要再回来看央吉,想的是回瀛州后把给央吉画的画裱好后寄回来的时候,把给央吉的礼物一起寄过来。
央吉接到礼物,很高兴,小心的拆掉包装袋,披在了身上,杨骥是画家,知道这披肩应该怎么披,就上前去给央吉重新披了一下,央吉高兴地回屋照镜子去了。
照完镜子,央吉小心的叠好披肩收起来,又忙着找出干净的床单被罩,去给杨骥铺床。
铺好床,两个人就一起到外面吃饭,央吉妈妈又已备好了一桌子藏餐,还有刚酿好的新鲜的青稞酒,杨骥喝了很多很多酒,仿佛再不喝就喝不到的似的。吃饱喝足,央吉就陪着杨骥出去遛街了。
杨骥在一个地摊前站住,看卖藏刀的,央吉很自然地把手插在杨骥的臂弯里,杨骥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来,顺势把她的小手把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杨骥就这么领着央吉的手,逛了半晚上,不想回去。
回到客栈时,灯已经全部黑了,央吉的爸妈已经睡了。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屋子,摸到杨骥住的客房,杨骥进屋的时候让门槛绊了一下,顺势倒在了床上,小央吉以为他绊倒了,小声叫着「杨哥哥」,上去拉他,却让杨骥一下子抱在了怀里。
那一夜,央吉就睡在了杨骥的屋里、杨骥的怀里。
天亮了,杨骥睁开眼,使劲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恍惚似有美人在怀,是万千红?
央吉?可是身边空空如也,再定睛一看,是在央吉的客栈,那就是央吉了,可是央吉呢?
杨骥一拍自己的腿,懊恼万分,央吉是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和自己干这种事,当然怕被父母发现,所以一早就偷偷地溜了,这还用想吗?
杨骥起来收拾行李,掀开被子,看到了床单上的一抹殷红,更是骂自己:杨骥你这个混蛋,你毁了央吉的青白之身,还让她以后怎么嫁人?怎么要八十头牦牛的彩礼?
第264章 杨骥与央吉(4)
杨骥提着箱子,他想趁央吉的家人还没起床,偷偷逃走。他没法面对央吉,更没法面对央吉的妈妈,他不可能在央吉家做个倒插门的女婿,无论给他多少头牛的彩礼,更不可能长期在这儿生活。
杨骥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出来,刚走到门厅,发现央吉就站在门口,亭亭玉立。
央吉冲着杨骥展颜一笑:“杨哥哥,你要走吗?你不吃早饭了吗?”
杨骥不敢看她,含混地回答:“是,要走了,不吃早饭了,要赶路。”
央吉说:“你等等,我给你准备点路上吃的。”
杨骥的「不用」还没说出口,央吉就回身进屋了。
杨骥只好提着箱子等着,央吉拿出一个小包包:“杨哥哥,这是青稞酒和糌粑,还有鸡蛋、酸奶、牦牛肉,牦牛肉今天就得吃完,别坏了。”
杨骥接过来,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央吉,央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杨哥哥,你还会再来吗?”
这个问题把杨骥难住了,说还会再来吧,很明显他不想再来了,他怕被央吉缠住了,也不敢再面对央吉和她的家人,说不会再来了吧,你杨骥是什么东西?把人家小姑娘睡了就一去不回头了?
他只能含混地说:“不一定,很难说,央吉,对不起,对不起,你好好的找个人嫁了吧……”
央吉的眼泪流下来了:“杨哥哥,路上开车小心。”
杨骥点点头,逃也似地上了车,发动起来,逃也似跑了,开出去十里地,确定央吉和她的家人不会追来了,才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他睡过多少姑娘了?好多个了,但那都是以恋爱的名义,以天长地久的恣态,但是对央吉算什么?
既不是恋爱,也不可能天长地久,这事儿即便是撒谎都骗不过去,可他还是把她睡了,杨骥想了想,也许这就是一夜情吧。
可是,央吉这么纯净的女孩子,你一个从内地来画画的浪子,有资格和她一夜情吗?
四千公里路,杨骥开了三天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似乎只是去西藏遛达了一圈,除了喝了几壶青稞酒,什么都没发生。
四年后……
杨骥开了一个画展,他挑来挑去,总是觉得四年前在西藏的几幅画作最为满意,特别是画央吉的几副。
他就把央吉画像画在了画廊的最中央,纯净、甜美的央吉,配以蓝天白云和绿草原的背景,成为一幅让人神往的圣地,有人出十几万元的高价购买这幅画作,杨骥不卖,后来干脆在画下面标注上「非卖品」三个字。
画展结束后,杨骥突然想念起央吉来,不可遏止。他立即收拾一下手头的工作,开上他的那辆破车,一路西行,又去了西藏。
上次从西藏回来后的四年时间里,杨骥一直没有正经八百的女朋友,从身边走过的姑娘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走进他的心,搞完这次画展他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女孩,叫央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