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群孩子中，向好第一眼就找出了江朵朵。
第34章 偶遇知心人
她坐在第三排，认真地看着讲台，神情极其专注，那双眸子依旧亮晶晶的，似乎很难和房磊刚刚所说的一切联系起来。
直到下课，江朵朵都没发现向好一直在窗外看着她。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周小敏从教室里出来。见到向好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笑道：“哟，是向老师啊？你怎么在这儿？”
周小敏是江朵朵语文老师，也是她的班主任。刚刚大学毕业，皮肤白净，五官端正，就连气质都比这里其它老师好上几分。
同是年轻人，向好面对周小敏，没有那么多的压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来听周老师讲课啊。”
周小敏一听，忍不住笑了，唇角处出现两个小小的小梨涡儿，看上去很是娇俏：“谁不知道向老师是名校毕业，什么名师教授的课没听过，还用得着来听我这个半瓢水教课吗？”
周小敏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糯糯的，很温柔，即便是女生，也会对她心生好感。
向好问道：“周老师，你们班的江朵朵，成绩怎么样？”
周小敏愣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仍在，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向老师怎么突然关心起江朵朵来了？是不是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
“没有没有……”向好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班里学生多，我不可能照顾得非常周全。如果向老师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跟我提。”
周小敏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毕竟我是新老师，教育经验不足。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挺希望别人给我提提建议的，这样才对我的教学工作有帮助。人嘛，总会有不足的地方，这很正常。”
听了周小敏这一番话，向好才突然放下心来。与此同时，她确认：周小敏是和梅园镇大多数老师是不同的。
“周老师，其实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江朵朵的学习成绩，去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向好说道。
“噢，是这样啊。”周小敏脸上的笑渐渐消散，但眼眸中的温柔依旧还在，“其实，我也挺喜欢 江朵朵的，她是个很善良很有灵气的小姑娘，而且很有艺术天分。会画画，会唱歌，但学习成绩就……”
看着周小敏脸上的表情，向好大概明白了，于是说道：“没事，现在还小，学习成绩不好，只要努力，还能赶上去。”
周小敏想了想，说道：“她的成绩也不算很糟糕，但也算不上出色。只是，她的成绩，比起她的特长，就逊色多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对于江朵朵这种孩子，到底应该鼓励她好好学习文化课，还是鼓励她专注特长。”
向好突然一怔。
不得不说，周小敏的这个问题，问到她心里去了。
这个问题，她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向好正打算继续说点儿什么，江朵朵就从教室里面跑了出来，看到向好之后，笑得很开心：“向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向好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小敏就打趣道：“你看看，我和这孩子是不是心有灵犀？见到向老师，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一样的。”
江朵朵抬头看了看周小敏，笑着跟向好介绍道：“向老师，这是我的语文老师周老师，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我也知道她很好。”向好说罢，笑着看向周小敏。
周小敏对向好说道：“哟，我怎么发现江朵朵一见到向老师，就变得开朗了不少？”
“有吗？”向好看了看周小敏，又将目光投向了江朵朵。
江朵朵笑了笑，没做声。
“真的，她平时很少笑得这么开心的。但是她一见到你，就特别开心。”周小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向好的表情，问道，“向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法宝？让孩子都喜欢你的法宝？”
周小敏很会夸人，能把赞美的话，说得极其自然。乍一看，还真像是在请教问题。
向好都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道：“我哪有什么法宝，我充其量不过一个孩子头儿而已，小时候爱和小孩子玩儿，长大后也喜欢和小孩子玩儿。
我虽然老大不小了，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所以，和他们有共同话题，也是正常的。”
“噢，我还以为向老师是为了和孩子搞好关系才和他们走得特别近呢。原来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啊。”
周小敏说着说着又笑了，“看来，向老师确实很适合从事教育工作。教育这么大的孩子，就是要从心里喜欢他们，这很难得。”
……
向好和周小敏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一聊，竟聊到了下一堂课上课。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毕竟，在向好来梅园小学这么久以来，还没有遇到能聊得如此投机的人。
在江朵朵朝着教室跑去的时候，向好发现她腿上的淤青已经散去了大半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痕迹。
但，向好明白：有些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如果不及时制止，以后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天晚上，向好再一次到了江朵朵家。
在去之前，她将网购的画布和油画颜料带了过去。
由于向好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去，当向好出现在她家小院门口的时候，江朵朵没有丝毫意外，眼神中似乎还带着点儿期待，连忙迎了上来：“向老师，你来了？”
“对。”向好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小院的墙角边，说道，“朵朵，我网购了画布，还有一些新的颜料，咱们最近可以慢慢画……”
向好话还没说完，江朵朵就连忙说道：“向老师，你买颜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买画布啊？”
说罢，从地上拿起一块画布，一边看一边问道：“江老师，这一块画布得好几十块吧？这是纯亚麻的呢？”
说罢，用手摸了摸那洁白的布面。
向好看着江朵朵这样子，觉得可爱，同时也会有些心酸感，于是问道：“朵朵，你还能分出这是亚麻的？”
第35章 她的喜爱她的怜悯
“对啊，当然能分出来。”江朵朵的视线一直落在那画布上，“还有一种是含棉的，颜色白一些。但是我听说亚麻的最好，棉布的时间长了，容易松弛……是这样吗？”
“嗯，有一定道理吧！”
向好话音未落，江朵朵又将那块画布翻过来看了看，继续问道：“这还是带木框的？”
向好不禁有些诧异：“油画画布不都得带木框的吗？要不然怎么可能绷得平整？”
“不是。”江朵朵马上摇头，继而抬起头看了向好一眼，语气笃定，“有那种练习板，没有木条的，是一张布直接粘在硬纸板上的。”
向好愣了一下。
听江朵朵的陈述，应该算是简易的油画布，但她从小到大，她以及她的同班同学都是用自己买的这种画布，至于练习板，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依稀记得，她当初学习油画的培训班是阳城最好的，收费也是最贵的，去那里学习油画的学生，家境大多都很不错，哪怕是平时练习，家里也恨不得给他们买最好的画布。
但此刻看着江朵朵那一脸诧异，向好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说道：“朵朵，我觉得你说的那种画布也挺不错。”
“是啊，那种更实惠，反正咱们又不是去参加画展，干嘛这么破费啊？”江朵朵皱着眉头，“而且你还一下子买这多！”
此刻，向好只觉得江朵朵的神情和语气都像极了老师，而她则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种感觉，很微妙。
这种微妙，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似的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对江朵朵，有喜爱、有怜悯，也有心疼。
江朵朵看着向好愣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江老师，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节约一些。虽然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有钱也要节约啊，这样才能有更多钱，可以干更多的事，不是吗？”
“我知道。”向好这才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你体验一下用画布画画的感觉，用真正的画布。”
“向老师，就为了我，你这么破费？”江朵朵似乎有些内疚。
向好见状，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己也很久没用画布画画了，我自己也想体验一下。对，主要是我自己想体验。”
向好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说自己是为了江朵朵，对方反而很难接受。
并不是江朵朵不愿接受她的好，而是这么久以来她发现，江朵朵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自己不能回馈对方，她反而心中有愧。
“噢……”江朵朵半信半疑，“那这样，今天向老师用画布，我用牛皮纸。你看，我的牛皮纸都剪好了，我打算在上面画梅花，棕色的枝桠，红色的花儿，在牛皮纸上会很有感觉的。”
不知道江朵朵是担心浪费了画布，还是真的想用牛皮纸画画，她似乎早就将一切都构思好了。
这种情况下，向好也不好强求，于是说道：“好吧，今天我们继续用牛皮纸，以后等我们有了新的构思，新的想法，而且觉得自己的构思和想法都很不错时，再用画布。”
“对对对……”江朵朵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向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要用画布画，就一定要画出最好的，这样才不至于浪费啊，你说是不是？”
“是。”向好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
随即，她便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朵朵，给我倒水……”
江朵朵一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快速朝着屋子里跑去。
向好本没想进去的，于是蹲在地上用淡淡的褚褐色开始在牛皮纸上勾勒梅花的形状，梅花的枝桠还没成型，便听到里面传来「啪」的一声响，像是水杯打破的声音。
向好也没太在意，毕竟，不小心打碎杯子本就是一件小事。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责骂声。
声音依旧苍老，但却带着气愤。像是江朵朵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般。
而且骂声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尖，就连声音里原本的苍老感都被那份尖锐取而代之。
但，她却始终没有听到江朵朵发出任何声音。
越是这样，向好越是不安，于是便迈开步子，朝着房屋的方向走去。
当她走到窗户边，便见到江朵朵站在江奶奶的床前，低着头，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江奶奶仍然在不断地指责江朵朵，由于她说的是本地方言，向好听得不大习惯，但也能从某些词汇中听得出来：江奶奶反对她画画，认为画画将来没有用。
向好正准备往里面走，江朵朵抬头间已经看到她了，连忙从屋里跑到门口，低声道：“向老师，你还是先别进来了，地上乱糟糟的……”
说话间，就拿着扫把和垃圾斗跑进屋里，迅速地扫着地上的碎片。
江朵朵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将地面打扫干净，听着江朵朵扫得杯子碎片叮咚作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用方言问道：“谁来了？”
江朵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向老师。”
“噢……”江奶奶没再说话，但脸上的怒意明显消去了一些，将头靠在了床头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向好由此想到：或许江奶奶是不太欢迎她的到来。毕竟，她不支持江朵朵画画，而她每次过来，都是和江朵朵一起画画。
与此同时，房磊说过的一些话，也开始在她的耳际回旋：“如果跟着自己的儿子儿媳生活，会比跟江朵朵一起好。所以，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有怨气……”
此刻，向好看着屋内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仍旧无法将她和出现在江朵朵身上的那些伤痕联系起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上一次见到江奶奶还觉得她面容慈祥，这一次再见越看越觉得她面目可憎。
江朵朵将垃圾斗拿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倒掉，就低声对向好说道：“向老师，我们先到院子里去吧？”
第36章 赋予生命以意义
向好朝着江朵朵走近了一步，低声问道：“你奶奶不喜欢你画画？”
江朵朵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朝着江奶奶的方向看了看，才转过头来，拉着向好的手朝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她是不喜欢我画画，说画画浪费时间，浪费钱。但是我就是喜欢画画啊，而且我每次都是作业做完之后才画的，又没有影响学习，你说是不？”
从江朵朵的言语中能够看出来，她担心向好会受到江奶奶的影响，也不支持她画画了。
向好想了想，说道：“朵朵你放心，我是支持你画画的。但你千万不要因为画画影响了学业，还是要先把书读好，知道吗？”
“嗯。”江朵朵点了一下头，然后突然问了一句：“向老师，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一问，突然把向好给问住了。
这个问题，她太久没有问过自己了。
虽然，「梦想」这个词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中，从未消失过。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甚至，她都不好意思将「梦想」二字挂在嘴边，生怕被人听到了笑话。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别人问她梦想是什么，她会回答她的梦想是当科学家、当歌唱家、当表演艺术家，当作家……
总之，后面都带着个「家」字，而且听起来都很高大上，有些职业或身份本就自带光环。
后来长大一些，长到像江朵朵这么大的时候，就没人问她的梦想是什么了，但她心里依旧清晰，她想当一名职业画手，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那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