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他至少不再将她这个女儿当外人看了。
向好走到李增贤的身边,才答道:“去江朵朵家了。”
“你最近好像总是往她家跑,怎么了?和她成为好朋友了?”李增贤说罢笑了笑。
在他看来,向好是肯定不可能和江朵朵成为好朋友的。一方面江朵朵年纪太小,二人很难有共同话题;
另一方面江朵朵的成长环境和向好有着很大不同,二人很难真正投机。
却不知,他话音未落,向好立刻附和道:“对啊,我就是和她成为朋友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哈哈哈……”李增贤仍然当时向好在开玩笑,接着说道,“小柠,你这是童心未泯啊!”
向好抿着嘴笑了,随即点了点头。
在她看来,她的那颗「童心」一直都在,那份童真也从未消失过。
她表面上看起来有着良好的修养,无论说话办事都有条不紊,彬彬有礼。
但骨子里,她天真得近似于执拗,思想超前,注重事物的本质,追求所谓的真理。
只是这一面,她隐藏得很好,从不轻易去谈,导致别人看她,总觉得她只是个天真又任性的孩子。
“对了爸,朵朵她爸妈呢?”向好突然问道。
第32章 环境造就人
李增贤突然收住了笑,随即叹了口气,问道:“我之前是不是跟你提过关于她父母的事?”
向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好像……并没有。但我记得你说过,朵朵是个苦命的孩子。”
“嗯。”李增贤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的确是个苦命的孩子!”
向好想到江朵朵身上的淤青,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于是问道:“爸,她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
李增贤又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他爸妈五年前去阳城打工,爸爸是做建筑工人的,妈也是在工地上做小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爸爸出了事故,人没了……”
李增贤说到这里,神情难掩悲伤。
向好也一样,只觉得鼻尖儿突然一酸,江朵朵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停顿了一下,问道:“那她妈妈呢?还好吗?”
李增贤伸手准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但最终又将烟给塞了回去:“她妈妈还好,听说改嫁了。”
“改嫁?”
“嗯,改嫁了。”
“那她没把江朵朵给一起带过去?”向好问。
李增贤摇了摇头:“没带。听说一开始她是准备带的,但是后来那男的不同意,就没带了。”
李增贤的回答,让向好着实有些吃惊。
当初林越也是改嫁,却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即便是没有带李晓檬,那也是因为有李增贤在,而且是因为李增贤和林越之间的矛盾,她才不得不舍下李晓檬的。
“她怎么忍心放弃自己的女儿呢?”向好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孩子,她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她们是亲母女,江朵朵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李增贤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在最艰难最关键的时候,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想到自己将来的生活。而且,她现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可手背手心都是肉,不是吗?”向好又问。
李增贤抬眸看了向好一眼:“你啊,不要太较真儿了。既然她当初做了这个决定,那今后就很难再改变。”
向好倒不觉得是自己较真儿,而是她认为江朵朵需要母爱。
她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将江朵朵和李晓檬联系在一起,李晓檬天资并不差,但由于从小缺乏母爱,缺乏有效引导,才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而江朵朵也一样,聪明、好学、热爱艺术,并有一定天赋。
但如果她一直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还时常被同学欺负。久而久之,势必会对她的成长产生负面的影响。
向好看了看李增贤,又问:“对了,江朵朵的奶奶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和正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你看出来了?”李增贤问罢,又自顾说了起来,“她是老年白内障,之前还能看清人,现在年纪大了,估计连人都看不清了。之前是她照顾江朵朵,现在是江朵朵照顾她。不过这样也好,小小年纪知道知恩图报,懂得反哺,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江奶奶没去治疗吗?”向好问。
“听说去治过几次,效果不大。”李增贤随即又解释道,“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治不治关系都不大了。就算是眼睛好了,身体素质也不行,照样干不了什么。”
李增贤的这些话,乍一听有些道理。
但向好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太对劲儿,于是又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她的眼睛明显影响她的生活质量啊。哪怕她什么都不能干,能多一天看看这个世界就多一天光明不是吗?”
李增贤一听,忍不住笑了:“还多一天光明!呵呵,你说得太诗意了。可这里是农村,是小镇子,这里人的生活都是实实在在的,没那么多诗意的向往。”
向好哭笑不得:“这……这和诗意的向往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诗意的向往是什么?”李增贤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问道,“在这个小镇上,老年人到了一定年纪也不图别的,能吃能喝能睡身体没有大病大痛就不错了,还追求什么?”
向好本以为她和李增贤算是有共同话题的,这一刻突然发现,他们似乎根本不在同一频道。
“行了。”李增贤站了起来,“你先不要总是想太多和自己无关的事,做好你的工作。我听房校长说你最近表现比之前好,呵呵,我的女儿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总之啊,你记住了,不该说是话别说,不该管的事别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对学校最大的贡献。”
李增贤说罢,没等向好应答,他就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向好立在原地,看着李增贤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曾经,她认为李增贤是校长,是知识分子,他的思想和觉悟会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但现在发现,他除了擅长讲一些道理,其它方面和这里的普通农民并无二样。
因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地方,思想观念自然会受到这个环境的影响。所谓「环境造就人」,就是这个道理。
……
正如李增贤所说的那样,最近房磊对向好的满意度大幅增加。
此前,房磊每次见到向好,脸上的表情总是意味不明,仿佛还没想好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一样。
但是最近,房磊见到向好的时候,会面露微笑,有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
正是房磊的改变,向好想将江朵朵的一些事告诉房磊的,和他一起商量商量,调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再次走到了房磊的办公室,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告诉了房磊。
房磊一听,立刻皱起眉头:“有这样的事?”
“对。”向好点头,“我亲眼看到的。”
“噢……”房磊拿起一支笔,一边用笔头蹭着自己的鼻尖儿,一边问道,“会不会真是不小心撞到?这里的孩子都这样,总是冒冒失失的,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她身上有多处淤青,根本不像是撞到的。”向好说道。
“噢……”房磊再一次陷入沉思状态,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向好也很吃惊的话,“总不可能是江奶奶虐待她吧?”
第33章 被需要的感觉
向好一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这不可能啊,江奶奶白内障,眼睛都看不到了。而且都是江朵朵在伺候她,她怎么可能虐待自己的孙女?”
房磊想了一会儿,喝了一口茶,慢慢分析道:“这个还真不好说。虽然江朵朵一直在照顾江奶奶,但是她年纪这么小,能不能照顾得好,这个真是说不好啊。”
向好很是诧异,于是问道:“房校长,她能不能照顾得好,也都是她在照顾啊。对于这一点,江奶奶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怎么可能因此虐待她呢?如果没有江朵朵,她怎么生活啊?”
房磊听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向好发现,房磊叹气的样子,竟和李增贤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房磊,等待他的答案。
房磊或许是见向好对这个问题比较执着,便问道:“向老师,你之前不在梅园镇生活,对一些情况可能不太了解。你知道江朵朵的家庭情况吧?”
“知道一些。”
“你知道,江朵朵还有一个叔叔吧?”房磊又问。
向好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的叔叔叫江建民,就在梅园镇。”
“噢……”向好仍然不知道房磊想要表达什么,但她很有兴趣继续了解情况。
紧接着,房磊便道出了其中的缘由:“因为江朵朵的父亲是家里的长子,江爷爷去世之后,江奶奶就跟他们家生活。但是后来,江朵朵的父亲出事了,母亲也改嫁了,家里就剩下江朵朵和江奶奶了。
按理说,江奶奶这个时候跟江朵朵的叔叔生活是最合适的。
但他叔叔家不同意,觉得从始至终都是跟着长子生活的,现在突然改变,他们接受不了……”
向好听到这里,就已经觉得这一切有些无厘头了。在她看来,江朵朵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江奶奶理应跟着江建民生活的,他也有赡养义务。
但她没作声,睁大眼睛等着房磊继续说。
“而且,她叔叔家觉得,江朵朵年纪小,一个人在家里没人做伴儿也不行,让她和江奶奶一起生活,两个人互相照应。
而且,如果江奶奶真从江朵朵这里离开了,江朵朵一个人生活也不合适。那个时候,她叔叔还得操心起江朵朵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向好听得一头雾水:“好像……是的。”
房磊似乎看出了向好的所思所想,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即便是这样,江奶奶也没理由伤害江朵朵?”
“对啊。”向好点头。
房磊继续分析道:“让江朵朵和江奶奶一起生活,在江建民家看来是两全其美的。但在江奶奶看来却未必如此啊。
她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如果跟着自己的儿子儿媳生活,会比跟江朵朵一起好。
所以,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有怨气。而且江朵朵是女孩儿,而江建民有两个儿子。
在这里,老人家重男轻女是很常见的事。就算是冰清玉洁的女孩,都比不上一个半吊子男孩。更何况,人家蒋建明的两个儿子成绩都还不错呢。”
听到这里,向好终于明白了一些。
“其实,自从江朵朵父亲出事后,江奶奶一直想跟江建民一起生活的。后来跟江朵朵,她是很不情愿的。”房磊道。
向好听罢,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江朵朵那张稚嫩的脸,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天真的眼睛;
同时,也想到江奶奶那瘦骨嶙峋的样子,以及那双像是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眼眸……
此刻,她只觉得后背一身冷汗,思索了好久,才问道:“可无论如何,江朵朵也是她的孙女啊,她怎么下得去手?”
“这不好说,这个事谁也说不准。”房磊又叹了一口气,“江老师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有时候,人的执念和期望,会驱使她去做一些连自己都吃惊的事。”
向好没作声,但却对房磊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任何人,受欲望的趋势,都会出现极不理智的状态。
良久,向好才低声问道:“房校长,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去江朵朵家了解具体情况?”
房磊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我们之前去过江朵朵家。但是有些事,没办法过多地干涉。你知道江朵朵现在的生活费是谁在支付?”
在向好看来,江朵朵的父亲去世,理应由她母亲负责江朵朵的生活。
但,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是谁?”向好问。
“是江建民。”房磊说道,“所以,有些事如果我们干涉太多,反而对江朵朵不利,知道吗?”
“知道。”向好点头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心疼。
是的,她心疼江朵朵。
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十二三岁,本应是无忧无虑的。
但她面对的一切,却是复杂的,无情且无能为力的。
“向老师,我能看出你是真的关心江朵朵,这很难得。”房磊说道,“其实,我之前也一直想帮助这个孩子,只是我除了工作之外,也有自己的家庭,我能为她做的,少之又少。
现在你来了,而且愿意关心她,我觉得很好。我也希望你多和她接触,只要她身边有人在,欺负她的人就会少一些,也不敢那么过分了。”
“我知道,我知道。”向好点了点头。
抬起头时,才觉得自己鼻尖儿突然一酸。
向好来了梅园镇这么久,处理了那么多琐碎的事。只有这一次,她有一种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会让她感受到心痛,心痛到想要流泪。
就为江朵朵,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
从房磊的办公室走出来之后,向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江朵朵教室的门口。
当时,还没下课,孩子们正跟着语文老师朗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