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行了，你别说了。你学历比我高，读书比我多，见识也比我多，我也不指望自己能说得你心服口服。”
李增贤抬了抬手，示意向好停下，“还是那句话，我刚才说的，你再好好斟酌斟酌。另外，这段时间，你不要再给学校的管理提任何意见。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学校领导安排的工作。他们安排什么，你按质按量完成就行，不要提意见，千万不要提意见，知道吗？”
向好心里确实有些不服气，但也只得点了点头：“嗯。”
李增贤看着向好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呵呵，小妮子。”
他只觉得向好妥协了，但他不知道，向好骨子里有股子蛮劲儿，一旦认定的事，就算暂时完成不了，将来也会找机会完成。
只是，她会暂时缓一缓，等待合适的机会罢了。
……
向好吃过饭之后，觉得有点儿闷得慌，于是便打算出去走走。
刚走没多远，便看到一户人家院子里亮着灯，于是便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朵朵。
江朵朵正蹲在地上，拿一支笔在画着什么……
向好觉得好奇，于是就走到了门口，叫了一声：“朵朵……”
江朵朵由于过于专注，根本没听到有人在叫她，嘴里念念有词：“红色加绿色等于黄色……黑色加白色等于灰色……黄色加青色等于绿色……”
“江朵朵。”向好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这次江朵朵听到了，猛地抬起头。
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向好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江朵朵的小脸上，都是五颜六色的颜料，连嘴唇上都是。
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见到向好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便突然亮了起来：“向老师？”
“你在画画儿呢？”向好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江朵朵身边，“这画的是什么呀？”
江朵朵连忙将铺在地上的牛皮纸给收了起来，脸也瞬间红了，好像生怕向好见了会笑话她一般。
“你是在画油画？”向好问。
江朵朵没有回答，抿着嘴唇笑。
“让我看看，我也喜欢油画。”向好笑着说道，“其实，我之前也学过油画。只是，很久没画了。”
江朵朵抬起头来，眸子亮晶晶的。那感觉，像是突然遇到「知音」了。
“看你画画，我突然也想画了。”向好说道。
“那好，我可以拿一些纸给你。”江朵朵说罢，就忙着朝房间里跑去，连手里的画掉了都没发现。
灯光下，向好铺开那牛皮纸，看到上面画了一只小壁虎，只是壁虎五颜六色的，红黄蓝橙绿紫全都汇集在一起。
乍一看，有些搞笑。但仔细看看，却又觉得俏皮可爱，充满想象力。
第28章 致敬梵高
“这是牛皮纸，这是颜料。”江朵朵已经从屋里拿出了牛皮纸和颜料，放在了地上，“不过得蹲着画不方便，要不然咱们进屋里把桌子搬出来，这样就可以坐着画了。”
在向好的经历中，画油画是需要有个画架的，要有画板，还有颜料和工具箱。
甚至，在她的认知里，画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的。
但江朵朵这里，除了牛皮纸、画笔和颜料，其它什么都没有。
条件确实有些简陋，但江朵朵生活在这样一个小镇子上竟然有机会接触到油画，依然让向好感到意外。
于是问道：“朵朵，你为什么要在地上画，不是明明有桌子的吗？”
江朵朵一边将新的牛皮纸铺开，一边说道：“我奶奶在屋里，她不喜欢闻松节油的味道。还有就是……画油画容易把地板弄脏，我就不想在屋里画，水泥地板，清理起来太麻烦。”
“那可以把桌子搬出来啊。”向好说。
“我一个人也搬不动啊。”江朵朵说完就笑了，仿佛不知人家苦愁味似的。
“这样啊。”向好朝着屋里看了一眼，“那我帮你搬。”
“好。”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屋，向好进屋的那一刻，便见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躺在一张旧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摇着蒲扇。
老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衫，头发理得很短，而且不太整齐，光是看着就知道给她理发的理发师很不专业。脸庞略瘦，两颊深深凹陷，看起来不太精神。
听到有人进来，老人也没睁眼，但用本地方言问了一句：“谁呀？”
江朵朵马上回答：“是我老师。”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睁开眼。
这一次，向好看清了那双眼，浑浊不清，眼珠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老师？哪个老师？”老奶奶问道。
“向老师。”江朵朵回答道，“是从阳城过来支教的向老师。”
“噢……向老师。”老奶奶正朝着向好站在的地方看，向好也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只听到她嘴里继续说着，“朵朵，你也不给向老师倒杯茶？”
向好一听，连忙说道：“不用了，谢谢奶奶。”
“就我们两个不中用的，家里乱糟糟的，你找个地方坐。”老奶奶继续说道。
向好四下看了看，房子很小，家具也少，但很是整洁，水泥地板上没有一丝污迹。
在靠着左边墙的位置，有一张书桌，但桌子上除了一些课本，并没其它书籍。
“向老师，就这张桌子，我们搬出去吧？”江朵朵走到那张书桌前说道。
向好本想说「好」，但看了看周围，并没其它桌子，于是问道：“你家里就这一张桌子？”
“不，还有饭桌。”江朵朵朝着里面一间小房子指了指，“反正咱们搬出去，一会儿画完了再搬进来就行。”
向好本想着帮江朵朵将桌子搬出去，以后江朵朵可以在院子里坐着画画的。
现在才明白，江朵朵之所以要搬桌子，只不过是因为她突然来了，想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绘画条件」。
意识到这一点，向好摇了摇头：“朵朵，不用了，我们出去在院子里蹲着画更好。”
江朵朵有些诧异，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向好说道。
“噢……”
“走吧，咱们出去。”向好说罢，拉着江朵朵的手就朝着外面走去。
向好一边走一边问：“朵朵，你怎么知道油画的？我的意思是……咱们梅园镇，是不是有人会画油画？”
江朵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梅园镇有没有人会画油画，我今年暑假跟我奶奶去姑姑家的时候才知道油画的。我表妹在学油画，我就也跟着画。”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江朵朵指着地上的那堆旧颜料说道：“你看，这些颜料都是我表妹给我的。”
“噢，你表妹也用牛皮纸画画？”
“不，她用画板。”江朵朵笑着说道，“她家里好多画布呢。但是我就不行了，我没她家条件那么好，就买牛皮纸，牛皮纸很便宜的，好大一卷才几十块钱。”
江朵朵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仿佛占了好大一个便宜似的。
牛皮纸确实可以画油画，但比起画布，效果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向老师，你也画一幅吧？”江朵朵在地上铺好牛皮纸之后，问道。
向好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道：“画什么好呢？画一幅《星空》吧？”
“好。”江朵朵抬头看了看天，神情里带着些许失望，“不过向老师，今天天上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今天是阴天。”
向好愣了一下，问道：“朵朵，你知道梵高吗？”
江朵朵摇了摇头，问道：“梵高是谁？”
向好回答道：“梵高是荷兰后印象派画家，全名叫文森特･威廉･梵高。他很伟大，有惊人的创造力。《星空》就是他具有代表性的一幅油画作品。”
“哦……”江朵朵有些脸红，似乎不知道这么伟大的画家有些不好意思。
江朵朵的反应，向好都看在眼里，她很快说道：“其实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当初学画的时候，老师也没有特地讲这些，更何况你是自学的呢。
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不过，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带几本书，你可以看一看，可以了解一些关于油画的基本知识。”
“谢谢向老师。”
向好打开手机，找到了《星空》原图，对江朵朵说道：“今天我先临摹这幅画，我一边画，一边跟你说说。其实每次画一幅画，都会有新的发现的，无论是技法的处理，还是审美。”
向好说话间，已经拿起笔在牛皮纸上画了。
按理说，这是她第一次在牛皮纸上作画，多少都会有些不习惯。
但由于太久没画了，没了对比，这种「不习惯」便被弱化了。
所以，整个过程，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牛皮纸和画布的差别。
她一边画，一边跟江朵朵讲解。
第29章 牛皮纸上的《星空》
江朵朵听得很认真，毕竟她从未上过油画课。即便是向好不是专业的油画老师，但对于江朵朵而言，这堂课，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堂油画课。
等一幅画画好，两个钟头已经过去了。
江朵朵看着牛皮纸上璀璨却又夸张得有些诡异的星空，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好奇。
“这幅画是梵高是精神病医院时画的，所以他眼中和心中的世界可能和绝大多数是不同的。
但是，即便是在梵高最颓废最压抑的时候，心中仍然充满对生命的热情和希望，这从他的画里是可以看出一些的。
你看，他笔下的月亮光芒四射，很耀眼。一颗颗星星像是在燃烧的火焰，就连这些柏树富有生命力。
从表面上来看，这幅《星空》很大程度地脱离了现实，但也呈现了一个极其丰富和富有活力的内心世界……”
江朵朵听得似懂非懂，但却很感兴趣。
“对了朵朵，咱们学校有没有绘画课？”向好突然想到了什么。
“有。”江朵朵回答，“但是没有油画课。”
“绘画课都是怎么上的？你们平时都画什么呀？”向好又问。
“就用铅笔画啊，还有蜡笔，有时候也有水彩笔。”江朵朵说到绘画课，心情似乎很好，“有时候是老师在黑板上画，让我们跟着学。有时候是让我们自己画，自己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们美术老师也觉得我画画很不错，我是美术课代表呢。”
向好听罢，也基本明白了。
说白了，梅园小学目前并没有正规的美术课。
但还是不忘夸向朵朵一句：“怪不得你画画这么好，原来是美术课代表啊！”
……
第二天一早，向好刚到学校就遇到了房磊。
房磊似乎心情不错，主动给她打了招呼。
向好本想问问关于教师月度考核方案的事，但想到李增贤昨天提醒过她的那些话，还是打住了。
房磊说道：“我刚才在路上见到江朵朵了，她说昨天晚上你教她画画了。”
向好一听，连忙笑着说道：“是的，我出去散步，正好遇到她。我还真没想到，江朵朵竟然画画这么好。”
“是的，这孩子还真是有些艺术天赋。”房磊附和着。
向好看了看房磊，说道：“房校长这么关心学生，我还真挺意外的。”
“我之前不关心学生吗？”房磊朝着向好笑了一下，“不过，江朵朵这孩子比较特殊……”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向好正想问点儿什么，房磊突然说道：“既然你会画画，就多教她画一画。她家里也没别的人，你去陪陪她画画也挺好。”
向好应道：“行。对了房校长，咱们学校是不是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其实，我觉得在咱们学校开设油画课，也是可行的。”
房磊正在开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了向好一眼：“油画课？”
“对啊。”
房磊笑了笑：“油画不是不好，但是洋玩意儿，而且颜料和画布都太贵，太烧钱了。一般家庭也根本承担不起啊。”
“噢……”向好本想在一些观点上纠正房磊，但刚打算开口，李增贤的话又在耳畔浮现，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收住了。
房磊一边思索着，一边推开门：“要不就改国画吧，成本低，而且国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怎么都比油画好。”
向好心里明白：艺术无国界，更不存在哪个比哪个好的说法。
但也不得不承认，房磊说得有一定道理，而且比较符合梅园镇学生的情况和需求。
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我觉得房校长您说得很有道理。”
房磊笑了：“是啊，你虽然学过艺术，但有些艺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条件达不到，没办法开设。”
“可是……”向好又陷入了沉思，“我们学校有会画国画的老师吗？”
房磊一听，眉头随即便皱了起来。
目前梅园镇，根本没开设艺术课，虽然也有美术课，但都是让学生用铅笔在作业本上画，然后再用蜡笔涂上颜色，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