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袁纯心烦意乱之际,忘了袁妈自作主张的安排。
当泪风干,她只想早点回家,躲在她的小屋里独自舔伤口,昨晚没有睡好,今后大概不会这样了……
打开家门,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的人,袁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眼疾手快的袁妈拉过去见客。
“纯纯,你回来了,正好正好,这是你张阿姨,原来和我们住一个大院里的,这是你张阿姨家侄子,叫炜炜。”
“潮炜,张潮炜。来唦,打招呼。哎呀,纯纯啊,大姑娘就是不一样了啊,到底是在大城市里呆的,灵气。”
这个张阿姨,袁纯倒是有点印象,狂热的社交分子和做媒爱好者,年轻时还挺漂亮的。
“你们年轻人聊,我们俩老的去房间看电视。”
“纯纯,好好招待人家啊!呵呵呵……”
说着,两个人就互相拉扯着嘀嘀咕咕地去了房间,生怕人不知道她们有什么企图。
袁纯所念皆意冷,但还是勉强打招呼,“好久不见,被你姑姑逼着过来的?”
张潮炜是袁纯的小学同学、高中校友,即使一别经年,还是能轻易看出昔日熟悉的眉眼。何况,袁纯和张潮炜还做了三年相爱相杀的同桌。
“是好久不见,不过,可不是我姑逼着来的,来见见老同学,我还欣然而至的。”
“还是这么爱用成语,不过这次没用错。”
“小时候被你嘲笑过那么多次,还不允许我进步啊。”
“我是不知道,你既然知道,还被她们拉来。”
“我姑说有个特别好的姑娘,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但是工作在鲸市,本来没多想,但她妈妈托她找找合适的对象,她第一个就想到我了。听她纯纯、纯纯的叫,我也没想到是你呀,不过这样,我倒是更开心了。”
袁纯尴尬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堪称狼狈,老同学的体贴,大概就是成年人的情商吧。小时候,袁纯仗着自己成绩比他好,可没少欺负他。
“你就在仪征吗?”
“嗯,毕业后在外地漂了两年,还是觉得家里好,就托我爸的关系,进了船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袁纯老脸一红,这句话是以前她老拿来嘲笑张潮炜的,当时觉得特贴切,如今再提起,袁纯顿时觉得莫名的讽刺,这分明是说自己的。
“这些年,我们大大小小的同学会也办了不少,也从来没见你来。”
“我啊,刚好时间不凑巧吧。”
张潮炜没有戳穿袁纯的言不由衷,反而和她讲起造船厂的趣事。
曾经年少,袁纯说自己的理想是当一名工程师,想不到多年后,反而是听袁纯夸夸其谈的人,成为了一名船舶工程师。
不知道何时,袁妈和张阿姨悄悄地出了房间,看袁纯和张潮炜有的聊,互相使个眼色「有戏」!
临了,袁妈苦留张阿姨姑侄俩留下来吃晚饭,张阿姨借口有安排,又意有所指地说「来日方长」。
张潮炜问袁纯要微信,袁纯拿出手机来,发现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了,无奈地拿给他看看,自嘲道:“天冷了,电池耗得快。”
“是呀,反正你在班级QQ群里,回头加你,记得看,别忘了。”
“哎呀,还是年轻人会玩,又是微信,又是QQ的,还一起玩游戏,多有共同语言啊……哈哈哈,走啦走啦,明儿见!”
张阿姨来去都是风风火火的,热情有余,只是凡事都往男女上扯,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人。
袁纯疲惫至极,想去房间睡觉,又被袁妈拉住了,像带着显微镜一样仔细地审查着她的脸。
“说,怎么回事啊?刚回来那会儿,哭丧着脸。”
“啥呀,我以为你要问刚刚的那个张潮炜呢。”
“那个不急,一样样来,谁欺负你了啊?”
“没有,就是一时心情不好,还不允许伤春悲秋一会儿了啊。你看个电视剧还哭呢。”
“别转移话题!你是我生的,你尾巴一翘,我都能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放屁。”
“妈妈呀,你这可太粗鲁了啊,话说的这么重口味。”
“重口味也是被你逼的,还不说,急死你妈我了。”
“真没事,我就是平时太累了,这会儿一下子松散下来,有点儿不习惯了。我想去先睡了,晚饭别叫我了,我睡醒了自己起来随便热点吃……”
“哎,那个炜炜给我讲讲呢!”
“你说的,不急不急……”
袁纯把自己沉沉地摔进被窝的黑洞里,上一次这样当鸵鸟的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能想,头痛欲裂,梦中,是各种破碎片段的纠缠,无数个看不清脸的人,在身边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停留,哪怕摔倒了、哭泣了,也依然只有一个人艰难地寻找方向和出路……
天地间雾蒙蒙的、灰蒙蒙的,像是有雪花飘落,但伸出手又感觉到期待中的微凉,曾经那个陪自己看雪的人,站在遥远的地方,高台上,周围围着那么多的人,重重叠叠,叠叠重重,与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小长假的最后一天。
袁爸忙着把袁纯的背包、手拎袋里装满了各种吃食,还一个劲地问“这个要不要?那个拿不拿?”还不等袁纯,又自答道:“还是拿着吧!嗯,都拿上!”
袁妈总想见缝插针地问张潮炜的情况,“哎,那个炜炜怎么样啊?真是你同学啊?”
“是是是,小学同学,高中都在二中。”
“那炜炜看起来一表人才的,个子也蛮高的,啊,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就是老同学,没别的。”
“现在流行同学恋,你看那个荣耀夫妇,不就是高中同学十年后相遇,就成了……嘿嘿嘿……”
“妈妈,你能不能少看点电视剧,尤其是青春偶像剧,那是给小姑娘看的,假的,假的啦!”
“不考虑考虑?”
“考虑啥呀,让我考虑他小时候总拖着鼻涕泡泡?还是考虑他高中给其他女生写情书,然后被人家女生直接送到了老师办公室?太知根知底,真的不合适。”
“你啊,能不能稍微将就点啊,我看人家炜炜对你有点儿意思。”
“我对他没一点儿意思。”
“好啦好啦,不要讲啦。那个小伙,我看不咋的,我女儿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没人要啦,哪有硬凑的,乱弹琴!”
袁爸难得顶撞袁妈一次,还是为了袁纯的无理取闹,这让袁纯大是感动了一把。
“老爸,真够义气!过年回来,我一定给你带好酒!”
袁纯当然要有所表示,这样下次关键时刻,袁爸依然会是袁纯坚强的后盾。
上了大巴车,袁纯才拿出手机看了看,QQ和微信都「炸」了。
先点开了QQ,张潮炜果然通过群聊天,私聊她要手机号和微信。
微信里,一条消息让袁纯顿时惊出了冷汗,大象的一个扬州项目元旦出事了。
疑遭刺激自杀?大器万象扬州某项目美女经理深夜坠落身亡!监控还原生前24小时……
惊悚的标题令人遐想,几乎所有的行业群里,都在转发这个事。
难道,王与仝突然消失和这个有关?
袁纯心里,不由地柳暗花明起来,可这件事是个悲剧。无论是出于何种思量,袁纯都不愿意个人的幸福,和他人生死有任何不好的牵扯。
袁纯这才急忙去找王与仝的微信,点开是只有几秒的语音:“我在扬州,处理点事情,照顾好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声中疲态尽显。
傻瓜,你才是要照顾好自己啊!袁纯在心里默默地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22章 再见时
袁纯坐在即将发车的大巴上,看到外面开往扬州方向的车,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坐上去,不管不顾地赶去扬州,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行!
去了于事无补,只是给他徒增尴尬吧,更何况在这个情况也不适合卿卿我我。
于是,袁纯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在回复写下了:
我会的,你也是,我回鲸市了,等你……
临发送了,却又删除了后面两个字,说不清到底是不好意思,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合适。
车上的人,坐得稀稀拉拉,司机左顾右盼地张望着,眼见着时间到了,只得骂骂咧咧地发动:“这x生意不得做头,非逼着我们增加趟数,哪里干得过黑车呢,再逼,再逼老子,老气也去开黑车去……”后面就是一连串令人尴尬耳红的仪征地方特色的骂辞。
前排坐的老太,随身带了不少东西,用花花绿绿的购物袋装着、扎好,都堆在旁边的座位上,此时见司机在发牢骚,也凑上去谈起仪征和鲸市之间猖獗的黑车生意链来。
司机师傅一见有了知音,更是大倒苦水,谈兴起来了,就开始半真半假地讲起黑车圈的几桩秘闻来,一时间全车的人都支棱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有几个好事的,原本坐在后排,想躺下打个盹的。这时,也往前挪了挪位置,都听故事来了。
这司机师傅讲的是前段时间,一个外地人打黑车疑似遭遇绑架的经历。
估计这师傅平时爱听扬州评话,言辞话风里,都带上了几分说书人的起承转合。
“话说,这个外地侉子(仪征人,称呼北方人为侉子,称呼南方人为蛮子),到了鲸市的火车站,急着去老丈人家送节礼,东西带得多,就不想费事往汽车站跑。
这侉子也精呢,坐公交车吧,拿着东西上上下下,不找事做嘛,打车吧,又得多掏十大几块,一琢磨干脆去坐黑车算喽,25块钱直到仪征火车站,多掏的车费就当是打车了,还省了多跑路了。
也巧,天桥下面正好有人在喊:“去仪征了,去仪征了,满4个人就走,还差1个!”
侉子一听,就高高兴兴跟着去了,结果啊,走了老远,走到一座桥旁边,才看到那人说的一辆小破桑塔纳,而且车上除了司机,才坐了一个人,戴个墨镜,一看就不好惹。
这侉子当时就犯嘀咕喽,不太对头,恐怕是真坐上「黑车」了吧。
你晓得他看到了什么啊,这个司机啊是个花胳膊(仪征方言,指有纹身的人),戴着一条大粗金链子,一副黑社会大哥的打扮。
再加上,这个带侉子来的人,也看起来不太正经,对花胳膊大哥努努嘴,话有也不说一句,也上车坐在后排,和那个墨镜一左一右就把侉子夹在中间了……
这时候,花胳膊的电话响了,又吓了侉子一跳,那个电话铃声特么一开口就是“我今天我要唱……哈哈哈……我是神经病……”
这侉子心想,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神经病,我要被吓出神经病了,不行,我要下车、下车……”
正在这紧要关头,「说书先生」不干了,突然一声爆吼:“哪个啊,带的糖醋大蒜头吧,一股hong(读四声)味,臭死了,下去下去!老子最怕这个味道了,马上车里面好几天都要散不掉!”
“哎呦妈呀,吓(读he音,第四声)我一跳,我以为侉子要打架了呢。”
“哈哈哈,侉子被大蒜头熏跑了。”
“对不住对不住,嘿嘿,我给我家姑娘腌的大蒜头,水晶大蒜头。鲸市吃火锅,三个10块,我女儿爱吃,我弄把她吃,又干净又省钱。刚刚坐后面的,不是听上瘾了嘛,就到前面来了。”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小老头嘻嘻哈哈地接上了话,一看就是女儿在鲸市安家的,时不时去送点吃食新鲜玩意,顺便带带小外孙、小外孙女,再玩两天的。
“人坐前面来,大蒜头就放后头,不要跟着人跑唦。”
“是是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还下次,马上我就贴个纸条,不准带大蒜头上车,违者罚款!”
「哈哈哈」、「嘻嘻嘻」、「呵呵呵」地,车上顿时笑成一团热闹不已。
这时候,还有人记挂着侉子的事,忍不住又追问司机:“继续,继续,那侉子后来怎么样了?”
司机被大蒜头给熏得头晕,没好气地说:“能怎么样,找个借口赶紧下车,打车去汽车站坐大巴车了,没得了。”
“就这样啊,你也太敷衍了,没得前面讲的好玩。”
“好玩,好玩个屁嘞,生意都快被黑车抢跑了。告诉你们,好多以前混子,年纪大了,打不动了,就去开黑车了,你说害不害怕?”
欢快的插曲之后,车上复归平静,袁纯郁郁不安的心情,也被一扫而空,同时也有很多怪念头纷至沓来。
如果是王与仝遇上了这样的事,又会怎么样呢?
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毫无道理,大概王与仝这辈子都不会烦恼是坐大巴车,还是坐黑车。
他的起点,就已经是很多人梦想的终点,根本无异于话本小说里,干活的老农揣测皇帝用的是金锄头、皇帝老儿天天吃白面膜吃到饱……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短也短,只够一车人听一段不知真假的故事,再打个盹。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也长,长到可以想明白一个重要的问题,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必要勉强适应彼此……
你在你的世界呼风唤雨、杀伐决断,我在我的世界鸡毛蒜皮、洋洋自得,这才应该是本来的样子。
自觉万事通透的袁纯,将自己和王与仝关系,一一拨乱反正,还原到甲方和乙方、上级和下属、顶层邻居和下层邻居之后,也就抛开了那些旖旎的心思,约上闺蜜南荻逛街去。
情场失意,那就商场狂欢;何以解忧,唯有买买买……
元旦过后,袁纯依旧过着平淡不惊的驻场生涯。
年关将近,大象内部的各种事务成为工作重点,连袁纯这个乙方小伙伴,也被指使来帮忙,丝毫没把她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