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按照常理来说,路面平整,人在没有受到外力的时候摔一下,双手一撑就站起来了,摔不了多重,可偏偏陈期正踩在一群没清理干净的碎石子上,偏偏这天渐热她穿了膝盖以上的短裙,偏偏两只能作为支撑的手正紧紧抱着鸡蛋。
而且紧要关头,大脑下达的指令居然是保护鸡蛋。
这一点也不知道护主的糊涂东西。
陈期腾的一声跪下,毫无支撑单腿着地,右腿膝盖迅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是瞬间,她感受到血液顺着膝盖蔓延开,她踉跄了一下费力站起身,发现血已经渗进碎石缝了。
膝盖创面很大,伤口很小很碎但是数量够多,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麻,没一会儿血就从膝盖流向了小腿,她站起的瞬间硌进入膝盖的石子纷纷脱落,只剩下最中心的那一块,因为嵌的太深还死死卡在肉里。
陈期把完好无损的鸡蛋放到一旁,小心的坐下来,纠结半天还是没胆子扣出那块嵌的最深的小石头,只能看着血小股小股的从慎人的伤口涌出来奔向脚踝。
这条路是不是风水不好,她无事可做,一边看着颜色并不浓重的血水,一边郁闷的想。
修路无人,她又没带手机,过了半个小时陈妈妈才做好饭找过来,那时陈期的袜子已经全是血色,他们到附近的小诊所包扎了伤口,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
陈期吃了些饭回房间休息,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疼痛,她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粘腻的汗水把身体和裙子糊在了一起,让人不舒服,膝盖上传来一阵又一阵让人牙酸的刺痛,涂在膝盖上的药膏不会含盐吧,她迷迷糊糊的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痛的睡不着脑子却开始发昏。
实在忍不住了,她摸出手机给安辰打了个电话。
315.
这个时间安辰应该是在做作业,一听见安辰的声音陈期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平日面上从不喊苦累,只肯把美好的一面露在外面,不舒服的事情总是心里憋着,不给别人添麻烦,此刻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的。
陈期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把语气压成平常模样,像是讲故事一样讲了一遍今天的倒霉经历,一开始语气还是正常的,可似乎是因为安辰的回应太纵容,导致陈期自己都没发现,说到最后自己已经有了鼻音。
她想起膝盖上的伤口,委屈的彻底,克制了半天终于放声,咿咿呀呀的小声哭了出来。
安辰轻声问:“家里有止疼药吗,坚持不住地话一定要吃药。”
陈期打断他的话:“不是因为这个。”
安辰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听见她继续说:“大夫说会留疤,呜呜呜呜……”
“没事没事,不会的不会的,不哭不哭。”安辰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安慰着,他听着陈期可怜巴巴的哭,心里一直悬着的什么东西像是终于等到了答复,缓缓降落下来。
陈期不再是那个车祸缝针骨折还笑着和别人说没事的小姑娘了,他像是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真好,你总算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了。”
哭腔让陈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你还笑。”
“期期,我觉得你现在这样特别好,高兴的事情愿意告诉我,不高兴的事情也愿意告诉我,和我分享你的骄傲也和我分享你的脆弱,让我能看到你的笑,也能看到你的哭,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
陈期平静下来,她似乎明白安辰的意思。那些因为“懂事”、“自立”产生的凡事靠自己的认知,好像不知不觉中被安辰瓦解掉一半,让那认知从强硬的状态脱离而出,因为融入了另一种认知从而变得柔和。
——坚强是好事,可时不时向爱你的人露出柔软,对方才有办法拥抱你。
那一瞬间,陈期忽然很想他,明明他们昨天才分开,明明他们两家住在一起,明明他正在电话那头和自己说话,明明他们不会分离,也没有任何矛盾纠葛引发的恐慌,可是陈期就是想他了,不带目的的单纯想念,想要见到他,想要抱抱他,想要听他在自己面前说话,很想很想。
那一丝异样的情绪搅动了她心里永远平和的海,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心花怒放的具象。
电话里没了声音,安辰在等她的回应,或说是一个承诺,陈期轻轻笑了下,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的绽放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不该得意忘形天天双更,更什么更,更什么更,这下把自己玩脱了没存稿了。
而且我这破烂体质,一没存稿就会特别忙。
(这绝对是诽谤,林俊杰的孩子眼睛没这么大——纯属开玩笑,JJ眼睛宇宙无敌大。)
第102章 甜食
316.
那天晚上陈期几乎一夜未睡,那伤口不知道什么缘故疼痛难忍,好几次她撑不住闭上了眼,很快又会被刺痛惊醒,几次三番下来她都不知道闭眼那几秒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大半夜里又搞出一身汗。
疼痛是陈期的老熟人,可记忆里即便是一年级缝针也没有这样痛苦过,难道是这些年没受伤,自己对疼痛的抵抗力下降了。
第二天真相大白,她回家前跟着爸爸去正规医院换药,大夫拆开纱布疑惑的问:“这怎么泥都没洗干净就给包起来了,这能不疼嘛。”
陈期被折磨的都没脾气了,疼出了一身白毛汗换药时还不忘小声问一句:“大夫,会留疤吗?”
那大夫笑了一声,似乎是伤筋动骨看多了没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心大的不得了,特别坦然的说:“没事,腿上留点疤就留点疤,又没伤在脸上。”
317.
因为受伤的缘故,陈期有了课间操在教室上自习的特权,这世上的事情大概都是这样,总是福祸相依。
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大家出门跑操,她就小心的移动到窗边看操场上人头攒动,看许莉莉带着白手套准备指挥,看安辰踹陆虎的屁股陆虎再踹回来,看宋惟妙跟在齐栩身后,亦步亦趋,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
陈期曾问过她:“是喜欢吗。”
虽然不懂宋惟妙为何动心,但十七八岁女孩子脸上带笑的小心翼翼,或许都叫喜欢。
宋惟妙安静的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渴求,她停顿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温柔的说:“期期,喜欢是需要勇气的,你真的很幸运,你遇到了一个不需要你勇敢的人。”
而我没有这份幸运,也拿不出勇敢。
宋惟妙始终不懂偶像剧里女孩子大声朝暗恋男生告白的桥段,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底气让她们袒露真心的呢,确定对方会珍视这份心意吗,如果不确定,又是什么让她们甘愿承担被无视、被践踏的风险,去逞一时口舌之快。
即便宋惟妙知道,齐栩不是伤人的人,可仍就什么都不想展露,她的尊严来之不易,实在太宝贵、太脆弱、经不得风雨,也没勇气求彩虹。
或许是从小在打压下长大,如今上帝给予的一点点回馈宋惟妙都视若珍宝,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可她在十三岁低谷时遇到了,她从未想过还能见到这个人,可她在十七岁坦途时见到了。
她已经满足了,别无奢求了,她不想做任何事情去讨要更多的恩赐,每天能藏着心思和他说两句话,看他因为难解的题皱起眉头,陪他无风无浪的走到高考,这样就足够了。
心里的理智控制着她每一个白日,那一点点感性只有在梦里才会来临。
她没有告诉陈期,她曾经梦见过一个没头没尾的画面,梦里是还没有到来的毕业照拍摄,第四排男生站了一半女生站了一半,齐栩站在他右侧,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感受不到那只手的温度,只觉得梦里自己心跳空拍。
她的喜欢说不出口,最放肆的想象也不过是这样。
318.
楼下的喧闹渐停,各班体委已经在整理队伍,从楼上看下去操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顶着差不多的发型,看起来像是一连串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复制品,安辰知道陈期会在楼上看,朝着她的方向歪了下头,距离太远陈期看不清,但直觉觉得安辰在笑。
每个班有那么多人,全年级有那么多班,可是安辰站在人群中仰着头,就仿佛所有人都融入黑夜,只有他一这一颗星球闪着微光一样——陈期一眼就能看见。
那个男孩子灿烂耀眼,周身带着满分家庭和自由成长赋予的自信和明媚,徐高从不缺优秀的人,可是安辰的优秀就是更特别一些。
他似乎一出生就学会了亲和力和说服力,而后一路顺风顺水,从未有过别扭冒失的“成长期”,一转眼就成了十八岁的优秀少年,像是一切本该这样似的。
队伍已经开始移动跑操,陈期窝在窗台上发呆,也许是毕业和成年牵动了某些多思的心绪,她开始慢慢回忆起这看不见尽头的漫长时光来。
她所期待的事情都有所改变吗?
爷爷依旧重男轻女吗?
妈妈依旧认为男尊女卑吗?
爸爸依旧用训斥孩子的方式装点自己的威严吗?
陈望有没有改掉一身娇生惯养的毛病,勤奋自立,不再事事依靠妈妈?
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么多事情抱有期待,也默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期待从来没有实现过。
就像如今,如果自己不在家,妈妈依旧会给陈望盛饭配菜端到面前——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没能改变。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是努力并没有获得回报。
郑可心告诉她,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未来的自己,但不要相信未来的其他人,越是对其他人心怀希望,就越会失望。
当年的自己是听明白了的,甚至也曾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能学会比下有余,知足常乐,可道理终究只是道理,她也终究不是郑可心。
她忽然想起许惟肖和自己说的,她问余期,有什么用呢,明知道无用为什么要做呢。
或许是因为,错误的事情可以没有勇气和办法去改变,但一定要时刻记得,永远记得,错误就是错误吧。
这样才能安心。
如果一个人面对错误束手无措,他就会用我不在乎的态度去忽视,甚至去包容去美化,因为这种方式恰恰能掩饰他的失望和无能。
可是自己在乎。
也正是这样,自己才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319.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思。
姑姑和她说过,她有一个好名字。
320.
虽然坚定了某些事情的是非对错,但陈妈妈的一些思想还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陈期,她也像陈妈妈一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脑子里从来没有“按时吃药保护身体好好活着”这根弦。
好在安辰知道她的个性,每天一板一眼抓她吃药,绝不纵容,夏天太热安辰怕她伤口发炎,严禁她在班里瞎晃悠,宋惟妙也成了“帮凶”,和安辰“沆瀣一气”。
安辰每隔两天就会谨遵医嘱,带着陈期去医院换药,除此之外陈期整日坐在座位上不动,有了时光倒流,他们重回一年级的错觉。
但又绝不糊涂、绝不多思、对话内容几乎只剩下换药和学习。
幸运的是,伤口终于赶在夏天来临前结痂,不幸的是,根据结痂程度判断,无论如何都会留疤了。
321.
五月底她恢复了周日的练琴时间,学钢琴很难,陈期磕绊了几个月也没能弹成一首曲子,但她也知道,无论是学习乐器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心急,一切都要慢慢来。
陈妈妈觉得她浪费时间,颇有微词,还曾发生过一段有意思的对话。
“惟肖走艺术生了,她喜欢跳舞,想跟着自己兴趣走。”
陈妈妈赞叹:“那不挺好,你看看人家就有想做的事。”
“我和齐老师约好了,每周日下午拿一个小时去练琴。”
陈妈妈立刻反对:“练琴有什么用。”
幸好,因为远超过家长预期的成绩让她在家里有着一定的话语权,陈妈妈即便不悦也不会强行把她关在家里套上锁链,她的妈妈不是冀文涛的妈妈,陈期已经觉得幸运。
阳光很好的午后,许惟肖发来消息,她在华安一切都好,生活顺利,学习也顺利,就是伙食太好,胖了两斤。
收到消息时陈期正埋头在一道做错的化学题中,抬头那瞬间颈椎又传来一阵呻吟,让陈期错觉它再这么叫下去高考结束等待自己的恐怕是高位截瘫。
雨一直将下不下,窗外已经阴成了墨色,逼得人不得不在白日里开灯照明,这么压抑痛苦的高三连天气都要插上一脚雪上加霜,陈期除了疲惫本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她握着手机,忽然在那并不美好的气氛里,笑出了眼泪。
我也一切顺利,陈期告诉她,想了想又一句。
“没胖。”
322.
齐恩在少年宫代课,教的是个小女孩,小女孩刚上一年级,一笑有两个小酒窝,小酒窝家长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冬日里也精心把自家闺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每天都穿着不同的小裙子来上课。
因为受伤,陈期有几个星期没来,再见时那小酒窝见到她,正在练琴的眼睛倏地被点亮了,她三步两步跳下来要往陈期身上扑,扑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了陈期腿上的伤,在距离陈期半米的地方来了个紧急刹车。
陈期走路还是有些跛,小酒窝看见心疼的问:“姐姐,你腿还疼不疼。”
小酒窝还小,课业压力不重,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少年宫练一会儿琴,她的父辈和齐恩家是旧相识,各种机缘下便拜托齐恩当了她的钢琴老师。小酒窝勤奋认真,进度比陈期快一些,陈期在家养伤的大半个月,她已经学会弹简单的《生日快乐歌》了。
“真棒,你比姐姐厉害多了。”
小酒窝眨眨眼,一仰头:“咱们两个都厉害。”
陈期恍惚觉得,她在小酒窝眼里看到了安辰小时候的样子,她捏了捏小酒窝的小脸,问:“是齐老师让你练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练的。”
“嗯?是不是有人要过生日了,你打算弹给谁听?”
小酒窝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害羞又有点小得意的说:“弹给你听。”
陈期一怔,嗯?她的生日在三月份啊:“我?”
“嗯!”小酒窝狠狠一点头,然后有点语无伦次的解释道,“齐老师说你要……你要有一个很大的考试……那个考试很大,很重要,比期末考试还重要……”
陈期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感动了,又开心又好笑的问:“那为什么考试要听《生日快乐》啊。”
小酒窝眨眨眼,认真而笃定的告诉她:“我妈妈说,生日快乐的意思就是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