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发呆,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人。
下人们在外间,离得很远。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她和两口金丝楠木的棺材。
“少奶奶,您真的打算去找戚正吗?”身后那人的声线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清冽与霸道。
叶寒酥一惊,回头,就见到马房里的小厮萧清潜正站在她的身后,他看着她的目光怪怪的,莫名的让她联想到了戚正的眼神。
不过再仔细一看,那种目光又消失了,萧清潜的神色十分的正常恭敬。
说起萧清潜,和她还曾有些渊源。
萧清潜是她在庙里救下的小叫花子。
当时他的腿被人打断了,人瘦的几乎脱了形,不言不语的被庙门口的叫花子们欺负,恰巧那时候叶寒酥陪婆婆去庙里上香,出于一时的恻隐之心,她让人救下他,还给了他一两银子和两个馒头。
当时戚冯氏还说她,这善心发的不合时宜,那小叫花子一看就活不长,另外就是,他那个狼狈虚弱的样子,真的给了他银子他也不一定守得住,兴许转眼就被人抢了去呢。
叶寒酥一想也是,不过既然已经给了,她也不再多想,至于能不能守住,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两个月后,一瘸一拐的萧清潜出现在了戚家的大门前,跪在门口就不走了,说是要卖身报恩。
再后来,萧清潜就成了戚家马房里的家丁,平日负责喂马赶马车。
他为人沉默寡言,但却很会办事,不出一个月,戚家上上下下的人心就都被他笼络的差不多了。
而且他长得好,身材颀长,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的过分,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狠,但他很知道怎么掩饰自己身上的这股狠劲,一般的时候,他都不会站的太直,更不会轻易与人对视,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尽量上扬着唇角,垂着眼眸,看起来仿佛是一副羞涩腼腆的样子。
萧清潜仿佛是真的来报恩的,他来戚家这一年来,但凡是叶寒酥吩咐下来的事,他都会主动抢着做,而且办的比谁都好,以至于老管家都对他刮目相看。
叶寒酥一个少奶奶,本来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她身边的丫鬟玲珑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每天都在她的耳边念叨着萧清潜的名字,今天萧清潜为她做了这个,明天萧清潜为她做了那个。导致她一度以为玲珑这丫头是不是春心萌动,想嫁萧清潜了。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乖顺的寒酥真的多注意萧清潜,直到一件意外的发生,才让她不得不重新重视这个无意间被自己救过的小叫花子。
那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她被戚家的表小姐‘失手’推下池塘,如果不是萧清潜及时出现救了她,她真的有可能丧命。
那位表小姐今年才14岁,是戚冯氏的娘家人,一直都对戚志宏芳心暗许,甚至表明过希望戚志宏休妻另娶,为此还和家里的长辈们哭闹过。
寒酥很不喜欢她,但又对她奈何不得。
这次风波过后,那表小姐也不过是被罚抄了几篇经书,跪了一晚上祠堂,然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甚至没有人提出让她跟寒酥道歉,更没有人在意寒酥到底想不想要原谅她。
丈夫常年在外经商,寒酥的委屈无人诉说,只能对着身边的丫鬟玲珑说。
玲珑更是替自己的少奶奶不值,也跟着咽不下这口气。
但没过两天,玲珑就跟叶寒酥说,让她不要担心。
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嚣张跋扈的表小姐一定会遭报应的。
叶寒酥没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之后就听说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表小姐去庙会游玩的时候,被土匪掳走了,那些土匪狮子大开口,管冯家要白银一千两才肯放人。
冯家虽然也是家大业大,但一个被土匪掳走过,已经‘不再清白’的女儿,怎么可能值一千两?再说了就算赎回来,这闺女也是注定了嫁不到好人家了。
冯家也是经商的,重利轻情义,当即就舍了这个女儿,被撕票就撕票吧。
但是表小姐的娘不同意啊。最后还是她娘变卖了所有的嫁妆,还从亲戚朋友处借了五百两,才勉强凑够了一千两给土匪。
表小姐一条命是赎回来了,不过却是真的失了清白,而且从此疯疯癫癫,见人就打就骂,要不然就哭喊大叫,冯家人嫌丢人,连她带她娘一起赶出了家门,没出一个月,她爹就另娶了一个新媳妇,那表小姐和她娘彻底的没了音信。
玲珑当时特别开心,还问寒酥解气不。
当时寒酥就觉得不对劲,直觉这件事和玲珑脱不了关系。在一再的逼问下,玲珑才说,是萧清潜和她说,会给少奶奶报仇的。
但萧清潜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家丁,他怎么会有这样通天的手段能够左右土匪的动作?
寒酥倒没有觉得解气不解气。她只是觉得很心惊。并且从此对这个萧清潜多了几分忌惮。
明明是在她的家里,明明她才是主子,可是从此以后,却是她见着萧清潜就绕着走。仿佛他是毒蛇猛兽一般。
叶寒酥本想找个机会就让管家打发萧清潜离开戚家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她的丈夫和公公就出事了。
现在,她更是顾不上什么萧清潜了。
没想到萧清潜居然会这样没规矩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还直接直白的质问她。
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要去找戚正?
那岂不是说,她和婆婆的谈话内容,他全都知道了。
他一个下人,居然在戚家这样手眼通天?
叶寒酥没来由的慌乱,她紧紧的捏着手中黄白二色的纸钱,声音颤抖的问:“萧清潜,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戚家?”
“我为什么来戚家,少奶奶你不知道吗?”萧清潜忽然抬起眼眸,狼一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犹如盯着自己的猎物。那是赤/裸/裸的,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叶寒酥听懂了,“你......我救了你,你却这样来报达我?”
“少奶奶这话说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一身灰色短打装扮的萧清潜又在的靠在墙上,他的腿全好了,身量又窜高了一大截,现在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
叶寒酥不敢与他对视,逃避似的低头:“你走吧,戚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真的要去找戚正?”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叶寒酥羞恼地咬唇,背过身去,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这么羞耻的事情,她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
萧清潜却嘲讽的一笑:“是不是现在谁能帮你保住家业,你就会献身给谁?”
“你!你闭嘴!”寒酥气得眼泪都出来了,自从相公死了之后,真的是谁都能来欺辱她了。就连一个下人都敢对她如此的不敬。
“看来是让我说中了。如果你信我,就不要去找戚正,这件事,我帮你摆平!戚家那几个老东西......”他没把话说完,但话语间的凉意和杀机却是明明白白。
叶寒酥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像是对那位表小姐那样。她胆小心软,纵然恨死了戚家的族长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人性命。
“听我的,不许去找戚正。”这一刻,倔强的少年站直了身子,言语间警告的意思十分明白,霸道非常。
叶寒酥被他吓得退了一步,肩膀微微发抖。
而后萧清潜没再说什么,转身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寒酥惊魂未定。却没有把萧清潜的警告听进去。戚宏志父子已经停灵六天了,按照柳镇的风俗,停灵七天就要下葬。
也就是说,族长他们最迟明天就一定会来逼她和婆婆交出家产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况且就算她很怕萧清潜身上那股煞气,但是她也不认为他有能力解决这么大的事。
所以戚正那边,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试一试的。
夜风习习,带着雨后独有的清凉。
一身白色孝服的叶寒酥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
镜中的她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一双水眸楚楚动人,她正处在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但是今晚,她却要将这样的自己献给另外一个男人.....
这么寡廉鲜耻的事,她却不得不去做。
第3章
戚家很大。
戚家各房全都住在柳镇中央这条街上,这一整条街,可以说,都是戚家的宅院地盘。
戚正为人低调,他住的院子叫赏云轩。在湖边,是戚家最清净,也是风景最好的地方。
族里的人都知道他好清静,平时也并没有人会去主动打扰他。
叶寒酥来的时候,他正在湖边的凉亭里煮茶,那双煮茶的手,整洁修长,虽然手指上有着些许伤疤和老茧,但这丝毫不妨碍它的高贵与美观。
戚正穿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袍,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并没有像时下新派人物流行的那样,将头发梳成中分,更没有抹头油,他的一切都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爽,光风霁月,让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见贴身的小厮将她引过来,他也并不意外,甚至烹茶的动作都没有停,眼眸也没有为佳人的到来抬起一瞬。
见他这么淡定冷情的样子,寒酥反倒有些慌了。往日里,她是惧怕戚正看她的,但是现在,她主动来求,他却连一个眼风都不肯施舍给她,那么,她来求的事还有可能吗?
“见过三堂叔。”寒酥屈膝向他行了个礼。她的声音柔柔的,婉转动听如黄莺。明明并没有勾引人的意思,但是每次却总能让戚正乱了心弦。
戚正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夜风微凉,吹的叶寒酥不由得的缩了一下脖子,纤长白皙的脖颈自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看得人心痒难耐。
茶香袅袅中,戚正开口说话了。
“九少奶奶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亦如他的为人,温润如玉,暖如春风,但却总有一种莫名的高冷疏离之感,让人难以真的亲近。
寒酥在心里想过无数次,见到戚正时,要怎么开口,但当真的面对他时,她才发现,自己打好的腹稿全都乱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者说,在戚正面前,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只要往这里一站,她的想法她的心思就全都被戚正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见她慌得涨红了脸,却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戚正摆了摆手,让贴身的小厮下去。
此时此刻,这湖边就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了。
叶寒酥更加紧张了。
戚正的态度让她忐忑不安。在来此之前,她心里是害怕的,抗拒的。但是她想东想西,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戚正可能会......不要她!
是的,作为一个女人,她本能的察觉到了戚正的冷淡。他像是一个冷静自持品德高尚的君子,而她却被他衬成了献媚族叔恬不知耻的寡妇。
她窘迫紧张得想要落泪,想要落荒而逃。可是想到婆婆说的那些话,她又只能强撑着站在这里,等待着眼前的男人宣判她接下来的命运。
柔弱顺从了二十年的叶寒酥,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痛恨自己的软弱。如果她不是这么软弱,如果她不是这么没用,她根本就不用在这里承受这份巨大的羞辱。
“你回去吧。”戚正再次开口了。
叶寒酥震惊的抬起头,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戚正含笑的目光似温柔似无情。
“我知道你所来为何,但我帮不了你。族中的规矩不能废。但我会私下贴补你和五嫂一千两银子,你们拿着这些钱,回乡下吧。现如今世道乱,女人家安身立命不易,若是你不想守寡,待到一年孝期满了之后,你可自行另嫁,戚家不会为难你。如果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他这一番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
戚家的规矩根本不合理,戚正自己也曾深受其害,但是现在,他却说这样没人性的规矩不能废?
说到底,只是他不想趟这趟浑水吧?
的确,站在一个堂叔对侄媳妇的角度,他这么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况且他不是还说要私下补贴她和婆婆一千两银子呢吗?
真是圣人般的做派啊!
但寒酥不要那一千两银子,她相公留下的家产,又何止几十个一千两?
她要是就这样回去?她怎么对得起相公,对得起婆婆?
“三堂叔,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您了。按理说,我不应该没脸没皮的来求您,给您添麻烦,但......我们婆媳两个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寒酥说着,泪珠滚滚而落,她身披白色的孝服,孝服里面,穿的是青色棉质的旗袍,夜风浮动间,她的衣摆被风吹动,更显得风中的她如一朵楚楚的栀子花,清香四溢,惹人怜爱。
戚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眸不由自主变得深沉,他看着她,强大的自控力压制下,心底燃起的那一簇火苗却越烧越旺。
寒酥继续哭诉:“所以,我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您才肯帮我?”
气氛暧昧而紧张,她的心怦怦乱跳,却是鼓足了全部勇气与他对视,不再逃避。
“只要我帮你,就能对你为所欲为?”男人忽然将那层窗户纸挑开,正人君子的面具撕裂,他的笑容里染上了欲望的邪气。
仿佛被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脸上,她的脸火辣辣的热,但仍旧是重若千钧地点了一下头。
戚正忽然端起一杯茶,放在鼻尖轻嗅:“那你总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还有,你的身体到底值不值得......”
“您要我怎么证明?”她此刻几乎是抱了必死的心。
戚正没有再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领口那蝴蝶式样的盘口上.....
那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已经顺着领口拨开了盘扣,一路向下,在她的藕荷色的肚兜下游走.....
叶寒酥全身颤栗,他的意思那么明显,她却只能忍下巨大的屈辱,抬起颤抖的手指,动作僵直的解开盘扣。
一颗。
两颗。
三颗......
凄冷的风顺着她解开的衣襟灌了进去,她冷的瑟瑟发抖,闭着眼,无声哽咽。
春夜的湖边,小妇人玲珑白嫩的娇/躯倒影在湖面上,碧波荡起,将她的倒影吹的支离破碎。
满以为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更加难以承受的屈辱,但是静默良久,她却只不过听到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