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式甲
时间:2022-01-24 17:03:34

  王观赶紧拖住他露出来的话尾巴,狗腿地跟上去问:“这怎么说?”

  他已知道这些禁书室里的人都少不得是运道天才——不是他这种二吊子的天才,而是实打实的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能得他们开口说几句,比他自己一个人没头苍蝇一样在书海里淹死要强得多。

  天才往往是骄傲的——这话是国师说的。虽然王观觉得用在自己身上不对,但是用在猴子身上绝对正确。

  猴子并没有理他,而是接着回到桌子上,去写那些竹简。

  王观看了一会儿,猴子写错了一个字,正用小刀刮去。王观赶紧递刀。

  猴子:“你挡住我的光了。”

  王观身子没动:“那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些不是好货?”

  猴子勃然色变:“你猪啊!甲部那些脑子没开窍的货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王观被骂得面皮一热,无奈只得继续厚着脸皮陪笑:“那能否指教,好东西在哪里?”

  猴子瞪他一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往身侧的书架一指。王观千恩万谢地离开。

  他瞧了眼书架上的书名,然后由回到地上把地上那未收齐的黄页实录看了一遍。今年九月的那份,正是国师院甲部提调司记录的,关于他的,只有一小段:“涉事者十二:王观,字照临,泽州神乐县百善里人,生于兆平四十二年。天生运道,同案同时被夺。于缉熙三十一年秋九月癸亥回归。遣鸿翎使者与交关,不顾。学于三通大学城市阵法专业,时硕博三年级尚未毕业。”后面附上他的本命星盘。前面说的兆平四十二年有个叫陈斯的人如何偷窃了十二个人的运道以为己用,又如何渐渐受窃运反噬悲惨身死,之后那些运道在何时回归的何人身上。附上好多个环环相扣的阵法。

  王观把这天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研究这些阵法。

  但是直到他睡觉前,他也没看明白这些阵法通畅在哪里。

  是的,他甚至想骂一句狗屁不通。

  因为按照阵法上的思路走,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个案例上所说的效果。太多地方似是而非、模糊蒙混。

  于是在他进入梦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想就成了:猴子果然说的是对的,甲部那些脑子没开窍的货果然写不出好东西。

  次日是个响晴。王观依旧起得很早。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往禁书室顶楼去了。

  在禁书室这么多天,他总算看清楚了禁书室的规格。禁书室是在藏书楼楼底,却相对独立,并且很大。它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天井,白天时,阵法并不会遮挡来自外界的阳光,于是在禁书室里的天才疯子们会有不少人把桌椅搬到天井中,边晒太阳边看书。当然也有不屑于从顶楼下来的,他们喜欢倚窗而坐。比如猴子。

  王观也挑了一个窗户,看昨天猴子指的那个书架上的书。他其实挑了四五本看上去比较浅显易懂的,但是等实际上开始看起来的时候,他花了一整个早上,才翻到其中一本书的十页。因为在第十页,作者画了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作用在两个同班同学身上,在他们同场考试的时候,作者把一个人的好运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十四年后,原属于他们本身的运道才回归各自的身上。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了十四年的蹉跎,已经变成一个碌碌无为贫困孤寂的中年人;而那个借了他好运的同学却从此顺风顺水,事业坦荡家庭幸福,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成功人士。王观卡在了这个阵法上,无论他如何推演运算,他都觉得这个阵法无法成功启动。他只好从这本书的第一页开始重新读起,从边边角角的只言片语中,他大略猜到:原来这不是一个阵法,这是一组阵法。作者在这个阵法之前,已经连环用了很多个阵法保证了这个阵法实现的先决条件,比如这两个人如何成为同班;在一个班上那么多同学之中,如何成为前后桌;在整个郡的统考安排中,这两个人如何被安排在同一个考场;在同一个考场中,这两个人的座位如何恰好坐在了阵法的阵脚之中;再比如两个人物的筛选,为何偏偏是这两个人;为何转运阵法——或者王观更倾向称之为窃运阵法,要在那个考试的时候启动;为何偏偏是十四年之后回归……

  王观觉得自己因为心急赶时间,犯了看书囫囵吞枣的毛病。他应该把整本书通读一遍,再去演算阵法的合理性。

  已经是正午,阳光从南向的窗户照进来,挺暖和。

  王观决定先去吃个午饭,然后和那些禁书室的老前辈一样,在天井里散散步,晒晒太阳,下午先把这本书通读一遍再说。

  但是当他把书和稿纸们摆好,刚要起身时,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声响。

  声响来自他今天刚刚发现的那个可以晒太阳的天井。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吼叫,有人围在人群中,有人抱住人群中心的人——有人昏倒了。

  和王观同一个阅览室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和大多数禁书室里的人不同,他着装比较整洁保守,举止缓慢得体。所以今天早上王观看见他的时候会觉得眼前一亮。他和王观一样听见了窗外的声响,然后他朝窗外望了一眼。

  他大叫一声,起身狂奔而去。

  王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直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也跟着跑下去。

  天井的入口挺隐蔽,楼道之后要走几条曲曲折折的弯道才看得到。如果王观不是跟着人群,凭他自己恐怕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到达天井。

  天井里已经有很多人,人们围着人群中心那个倒下的人。人群站得并不密集,王观很容易就晃到了中心。

  倒下的那人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他的须发花白,脸上泛着非一般的红光,鼻孔张大,双眼却还有神。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将他扶抱在膝盖上,侧脸俯首,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听他说着什么。

  “《往往经》!《往往经》!谁会的!”身材魁梧的人听了老人的耳语,冲人群喊:“甲部的人呢!甲部的人怎么还没来!”

  王观内心一颤。

  《往往经》是为临死前的人超度的一首安息曲,在南方一些州郡流传很广。

  这个老人就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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