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式甲
时间:2022-01-24 17:03:34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王观想起了那个国师要找继承者的传闻。

  或者还是因为萧临的天子气?

  王观蓦然想起刚才看的禁术中有一个“探思法”,就是探查别人的思想隐私的阵法群。然而随即他想起因为感兴趣翻看的详细条目——最后使用这个禁术的运道师被反噬,体内生了一种寄生虫。在那个医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他按照记载,是“蛰虫穿肚而死,尸溃三日,焚乃得解”——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放下沉重的案牍之劳,去餐厅吃饭,晒晒冬日的暖阳。

  这时候他明白了这座禁书室设计者的良苦用心了。如果没有这个能晒到太阳的天井,这些“阅读者”可能真的会发霉,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

  他晒了一会儿太阳,午倦翻上来,居然回去睡了个午觉。

  醒来已近下午四点。王观福至心灵,想起他要找什么了。

  他要找有关姻缘线的内容。

  目录上有记载,禁书室里也有和姻缘线相关的书目。王观读完目录里的内容,又顺着研究出来的阵法找到了姻缘线的禁书存放的架子。刚翻了几页,天已尽黑,禁书室响起了当当当关门的钟声。

  他顿时后悔起来,觉得下午不该贪眠,睡什么大头觉。于是匆匆把书里的一套阵法背下来,准备晚上回窝里再研究研究。

  本来背阵法是很难的事情,尤其王观对禁术阵法有天然的反感。比如之前柳如墨说的那几个阵法,王观走一变都想吐,多看最多熟悉,要背下来几乎不可能。但王观之前在星城处理过姻缘线的案子,按图索骥过,所以对这类阵法先天有点熟悉,加上时间匆匆,只硬把阵法背下了,未来得及按阵线走,反倒能记下来。

  从图书室出来,他先回到自己房中,把所背的阵法一股脑画到草纸上,怕看了反胃,也不敢多看,先去吃了晚饭,散步走几圈,这才洗漱准备歇下,把草纸拿出来温习。

  走了第一便阵法,那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

  “……姻缘线禁术原该比很多禁术要温和些,因为婚姻本来就是基于家族势力之下的情感博弈。家族势力本来无法短时间内发生巨变,而情感更是温和脉脉。但正因如此,抛开这样的考量而强力绑定两方奇奇怪怪的姻缘,必然是打破原先合理的内容而成的。这些合理的内容比如:彼此门当户对的两个家族,需要打破其势力平衡,让一个家族暴贵或暴富的禁术手段很多;高成低就的情况下,就需要强行把一方的拔高,因此揠苗助长在所不惜;双方性气不相和的两个新人,可以削去个性鲜明的那个人的个性、或者加大一方或双方对于性气的容量,而这些也属于扭曲人性星盘的变态做法……”

  这是目录中对于姻缘线禁术的一段描述,王观记住了。

  在他处理包括五师兄和任师兄的案子中,并没有看到书中提到的这些附加禁术。拉这条姻缘线的那个运道师只是很简单粗暴地斩断一条、接上一条……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被发现的时间比较早,造成的结果相对没那么严重——五师兄甚至还没结婚,也没有对那位恋人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

  那么假如在整条感情过程中,用上了所有的禁术,堵上所有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那么当事人岂不是可以无知无觉地深陷其中?

  王观画在草纸上的这套阵法就是多种连环阵法,每一个都是禁术。比如移情法,作者把原本甲对于丙的爱恋之情强行移到了乙身上;甲出身富贵,而乙出身贫寒,于是作者又手把手用了几个生金术套阵让乙一路财源滚滚;乙早年恋爱伤了身体,作者又用结婴禁术强行为甲乙两人婚后造了一个怪胎……

  看到这里,王观实在看不下去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运道师?

  幸而他明天这个时候就要出去了,他明天晚上就要在外面吃饭,再也不要在这个疯狂的空间里呆下去了。

  然而第二天鸡鸣时分,他又早早地起床。他把昨天看的那本书看完,然后又看了两三本。基本上每一本书都只有一个案例,因为每一个疯狂的运道师在实施并如实记录下自己所作的连环阵法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们遭受阵法反噬后的生命弥留之际了。这些简直不能成为禁书,简直可以称为运道犯罪实录。

  就在王观对所有的禁书都观感极差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本纯学术论著的书。作者并没有实施他所研究出来的阵法。他以非常严谨的学科态度论证了他的连环阵法实现的可能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样做一定可以缔结跟对方的姻缘——是的,作者爱慕着那个人,想和他厮守终身。但是他幼年家贫,生过一场病以后五官有点扭曲错位,所以他自惭相貌丑陋,不敢耽误对方。在书的后记里,作者这样写道:

  “每当深夜,当我孤独一人回想在人世间遭受的相貌歧视时,我就会立刻想起他温暖的微笑。我恨不得立刻在他身边。我们彼此相爱相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即使这一生异常短暂,即使为此我会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反噬,我也无怨无悔。可是当我转念他也会因此被我卷入那遭受报应的人生之中,我却觉得心如刀绞。在他的婚礼上,我有无数次发动此书中所记的阵法的机会,我有无数次向这个世界证明即使相貌丑陋如我,也能获得如星辰一样的他的爱情,但我最终没有动手。我终究不忍心。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我看着他幸福地成为父亲、成为母亲,如他的运道所指那样过的安安稳稳,而我也年复一年地老去,我觉得我并没有错过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什么。

  现在我把我可能错过的都记在这本书里,我知道这本书会被印刷出来,然后藏在国师院规定的地方,作为一本禁书不被流通。但感谢此刻在书前的你,你见证了我这样一个运道天才、一个相貌丑陋的孤独的狂人,对那个笑起来可以温暖整个冬天的刘舒封的热烈至诚的爱。

  兆平四年冬十一月丙戌朔 于宾州大学虎园”

  王观为这段文字热泪盈眶。

  他实在太感激这个作者,感激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这本书,感激这个世上的天才们、狂人们的不忍心。

  他想起娄老师所说的运道师的三个痛苦:明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其可而不能为之、知其可与不可而听之。

  这个作者全都经历了,但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王观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他决定把这本书的阵法多看几遍,他肯定自己不会因此而有什么难受的情绪;出去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会亲自去拜会这位宾州大学的前辈——如果他还在世的话。

  王观合上书,去看封面上作者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禁书上所有的作者都没有用化名,大约他们本人也知道自己写的书看得人极少。而王观这些天看的书,也都特地忽略了作者姓名——他害怕记住这些实实在在的曾经鲜活的人。

  但这个作者不一样,他是鲜活的人,曾经是,也一直是。

  但是——作者姓名上赫然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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