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唯我独尊,他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太子是自己唯一的胎生子,他也不允许太子来挑战他的权威。于是一场太子谋反的案子就悄悄发生了。结果是太子满门上下都被杀光了,那位支持太子的国师自然也跟着死了。皇帝立了另外好几个只知道唯唯诺诺听从他指示的国师,但依旧觉得不满意。过了几年,皇帝真正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他才觉得自己膝下空虚,似乎不该因为一时的喜好杀了太子。但是反思于事无补,何况皇帝没剩多少时间了。于是他挑了自己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小、最无依无靠的那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又挑了一个最忠厚的国师,让他既当皇帝的保姆,又当皇帝的老师,忠心不二地辅佐新皇帝。
新皇帝像老皇帝希望的那样茁壮成长了。但是老皇帝挑选的国师却没有像老皇帝所想的那样到了差不多年纪就该老死过去。这位国师寿命不短,还挺能活的。他一直活到新皇帝成年了,还好好地活着。
新皇帝就不高兴了。但是国师的权威从老皇帝那时候就开始积累,有五六十年的威望了,国师的实权从新皇帝还是个不识字的小孩开始就掌握了,他也无法一时撼动,何况国师的确从小看着他长大,感情上也说不过去。
新皇帝很聪明,他像一个优秀的政治家那样选择了忍。只要忍到老国师老死,就是自己做主的时候了……”
这是在说国师自己和当今的事情?
“……新皇帝也许打算好了一切,等老国师死了,如何如何运筹安排。他很谨慎,一直拒绝国师给他的身边安排人的可能。甚至他原本挺喜欢的皇后,他也因为怀疑皇后是国师的人而十分疏远他……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国师还没死,皇帝自己却病了。他自己算得上是个非常符合君子教养的人,并没有在子嗣的事情上乱来。所以皇帝的局面一下子就变成了:他盼着早点死的国师一直没死,反而是国师要把他熬死了,而且皇帝自己还没儿子,就算自己死之前想要为自己挣口气搏一把,他也没有那个让他为自己挣一把的支点。看起来像是无解,但是转机说来就来了——老国师露出了将死的征兆了。国师年纪本来就非常大,他老死是人类物种的原因,没有别的更大的可能了。新皇帝为之精神一振,他又重新找到了那个他挣扎的支点——他要把国师熬死,他一定要死在国师的后面。因为国师这么多年也没有培养或指定一个传人,只要国师一死,皇帝就能把到时候群龙无首的国师院一锅端了,这样既能一舒心中的恶气,又能像当年的老皇帝一样,做到唯我独尊。”
这些关窍王观想过,但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有一天,是国师亲自当着面对他说的。
国师顿了顿,问他:“你怎么看?”
看什么?
王观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说接触的人当中,壮年去世的人,要么在死前拼命挣着想要为自己的儿子留更多的钱;要么自己逍遥快活,只要要在死之前过瘾快活就好;但是常常是被疾痛折磨得难以忍受,连完整的思绪都难以整理出来。古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现实中是什么样子,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而年老却寿终正寝的人,至少在我的老家,在那个还挺封闭的地方,是被老人们视为最高的快乐,是有大福气的人才能享受的福分。当然在梦中猝死也是一样。
事实上,人其实是一种害怕死亡的动物,而像我这样见过许多贫苦的人,大约更明白人们害怕失望,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年老体弱,害怕被疾病折磨,而已。
我……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去了解您故事里所说的皇帝和国师这些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怎么想,所以也无法对这个故事做出真假的判断,也无法对故事里面的人物的价值进行判断。”
“呵呵。”国师笑了,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只是因为□□所限,无法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笑了两声,说:“当皇帝的,如果像你这样了解贫苦人的想法,那也差不多够用了。这些年,我以奉行简政为宗旨来辅助当今的,至今三十一年了,我自己觉得还是做得挺不错的,于国家于皇室,尽职尽忠,没有别的话可以说的了。但是当今无后嗣,是我忧虑之一;我死后,皇帝必定要清算国师院,造成无谓的风波,这是我忧虑之二。这个问题一直都是很大的问题,我辈中人很早就预见了皇权和道权的矛盾。所以当年我的一位师兄曾想有过这样的想法:让皇后来当国师。这样皇帝和国师就是一家人,是一体,矛盾就会小很多,这样即使将来改革,国师院被取缔,也会有一个合理的章程。但是当年的皇后和当今都拒绝了。现在我要死了,回想起来,这个想法依然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让皇后当国师。既然当今这一代实现不了,那就让下一代来实现。你觉得呢?”
王观想了想:“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国师又笑了笑。
王观说:“所以您想让我当下一任继承人,因为萧临身上有天子气?”
这次国师斟酌了很久,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久到王观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提起另一个话头。
但是国师终于开口了。
“我属意的接班人不是你。这和这次把你和萧临隔离开可以说是同一个原因。但是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等我真正的接班人浮出来。所以,我死之后,只有请你暂时挑起国师院的重担了,等你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如果机会正好,而你也愿意,你再把担子移交给他。”
王观问:“即使那个人不是运道天才?”
“国师院从来没有规定国师一定得是远道天才,甚至先帝时,有几任国师都不是运道士,只是很普通的白丁。孩子,我告诉你一个大道理,希望你记住:往往是一个位置决定了一个人的能力,而不是一个人有能力所以在那个位置上。”
王观很直接地问:“那个人是朱容,还是萧临?”
国师看了王观一眼,很慈祥地:“孩子,你还是沉不住气。你这么问,即使我原来不知道什么,现在也知道了。”
“国师阁下都看过结婚帖了,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国师说:“运道的事情,没有应该不应该。不过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我把你和萧临隔绝,是为了证实那姻缘帖上双方八字的真假。”
“结果呢?”
“结果是,那姻缘帖上的双方八字准确无误。”
这个问题王观早就想过了。
“所以您下一步会怎么做?把我和萧临的假姻缘线剪掉,让朱容和萧临的姻缘恢复成当初设计的那个样子,这样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就能顺利地接下朝堂和国师院了?”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顺顺利利接下朝堂和国师院……的确是这么设计的。这也是最好的设计,不是吗?或者你还能想到别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