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漫长,四目相对,和上一次在镜头前不同。
傍晚泛着凉意的江水之上,霉味和鱼腥交织的狭小船舱里,仿佛能透过彼此的双眼,看到两段摇摇晃晃的人生。
程今宵侧过脸去看了看那四四方方如同镜头般的窗口,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她隐约看到岸上在休息的工作人员。
程今宵静静看这飘摇寂静的夜,想起很多儿时的时光。
她出事的那个剧组叫《扶风传》,现在在网络上也能搜到一些事故的新闻碎片,因为那一次的坍塌事故,程今宵被砸到脑袋,记忆变得零零碎碎,倒也没有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个人得了一千度近视,眯着眼睛尚且能看清一些,但也只有一些,再怎么努力地去回想,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比如现在,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这样湿润清冷的南方的夏夜,觉得有万般记忆像线团一样缠绕在心口,她仅仅拉扯出这线团的一端仔细打量,她能够得到的信息只是:因为养父是一个渔民,她曾经跟着他打渔,在江上度过一段另类的少女时光。
程今宵跟着养父的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一两年,养父去世之后她就跟了周恒。
前有孤儿院,后有从越。
在江上那两年虽然很辛苦,但现在想来,却意外地是她最自由的一段人生。
程父是一个很开朗健谈的男人,他解答了程今宵从狭隘的孤儿院的墙壁里接触不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问题。
也是到了那个年纪,她才人生第一次叫出“爸爸”这个称呼。爸爸、爸爸……
程今宵闭上眼睛,顺着这个称谓,她又将线头扯动了一些。
兴许是因为抗癌的原因,程父将这个世界看得很通透。
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人生很长也很短,被埋葬的那一天所有让你牵挂和痛苦的一切都会消失。所以,不要去计较得失,在这个拥挤狭小的世界里,自由地呼吸很重要。
想起爸爸说的这一番话,程今宵费了很大一番劲。
裴望屿神色很淡,穿着洗旧的高中校服,插着兜倚在后面的柜子上。
程今宵再次看向裴望屿,忽然问他,“你和顾宁拍什么大尺度戏?”
裴望屿眉梢一挑,问:“很想知道?”
她点头:“挺好奇的。”
又开玩笑道:“不说也行,那你告诉我谁上谁下,总不犯规吧?”
良久,久到程今宵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裴望屿总算温吞开口,懒洋洋吐出两个字:“我上。”
她笑笑:“看不出来。”
裴望屿失语一笑:“看不出来?”
他语气慢慢悠悠的,有些轻佻——“你是觉得,我还能让女孩子主动?”
程今宵在此刻拿定了看法,周恒那部小电影里受了吧唧的男的绝对不是裴望屿。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
裴望屿看着有喜有忧的程今宵,眼中也有几分深意。
他靠近了几步:“今天谁给你化的妆?”
她说:“我自己化的,有问题?”
他仔细看她的脸:“口红涂多了。”
“修饰唇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什么端倪,程今宵有些紧张。
然而裴望屿并没有在意她的解释,已经不由分说上手替她擦拭了那一片多余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程今宵心中警铃大作,裴望屿看着她嘴角的眼也恍惚了一下。
毫无疑问,那块咬伤必然是暴露了出来。少年的指腹停留在她唇角许久,才慢慢地收回。
隔夜的伤疤已经结痂,裴望屿的眼神停滞了片刻,转而露出一个苦笑,他有些无措地把手收回口袋:“也用不着每次都这么激烈吧?”
一会儿是吻痕,一会儿是咬痕。
身上不折腾出点花来都不会善罢甘休。
程今宵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懒得跟他解释,还在心中迁怒到他:要不是你提赵亦涵,我会提她吗?
要不是我在周恒面前提她,会被咬成这个样子吗?
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悻悻地从兜里摸到口红,但很快发现这里没有镜子,灯光又很暗沉。
裴望屿及时伸手捏住了程今宵的下巴,她猝不及防被他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