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愈近,林间凉爽气息愈盛,脚下枯叶铺垫的路,一踩就是细碎的“沙沙”声,风轻悠悠地吹过,枝头的红叶迫不及待地舞动,飘飘扬扬地飘下。
伸出手,一片红透了的枫叶刚好落在掌心,叶片精巧细腻,底部微微泛着绿色,脉络从根处朝外辐射,即使已决定回归大地的怀抱,却仍然有着掩盖不住的勃勃生机。
“很好看。”
我将叶片小心地收起,忍不住扬起笑脸,看向太宰,
“我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
太宰捻起飘落在我肩上的枫叶,手一扬,枫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向远处飞去。
他专注的目光让我抽回对那片叶子的关注,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小姐应该还没忘记答应我的一个要求吧?”
我眨眨眼,点了点头,这时候,太宰想要提什么要求?
但他却没有立刻开口,反而酝酿了好久,我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太宰?”
“嗯…小姐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皱了皱眉,今天莫非是个特殊的日子?
“种花家脑健康日?”
想了许久,我犹豫开口。
太宰的手顿了一下,笑了出来,摇摇头,继续询问,
“不妨再想想?”
啊…
“那…国际臭氧层保护日?还是墨西哥独立日?”
看着太宰的脸色,我一点一点猜测,
“该不会你想说,今天是巴布亚新几内亚国庆吧?”
太宰彻底笑出声,食指曲起,轻轻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当我捂住一点都不痛的额头瞪他时,他才停下笑声。
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洒下金粉,其下的鸢眼看着我,轻声而柔和的说道,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
眼周的皮肤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这仿若情人间呢喃的话语仿佛某种爬行动物爬上了我的脊背,寒意蔓延每一寸皮骨,强烈的不适升腾。
“…你想做什么?”
嘶哑的声音让我自己都惊讶。
脸上的情绪彻底褪去,带着极大的压迫直视他的眼睛。
并不需要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就如同我们心照不宣地明白我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个人信息都是假的。
比如我并不叫秋白,生日也并非在寒冬,出生地点更不是种花家北方一样。
我只想知道他的目的为何。
“我希望了解小姐的全部,而不是与其他人一样无知无觉的将那张浅薄的纸张上虚假的资料当做真实。”
窒息感包围过来,太宰缱绻温柔的表情在我看来却宛如深山中的狼,紧紧地盯着行人,眼中森白的牙下一秒就要刺穿皮肉。
察觉到危险的我近乎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步步紧逼,直把我逼得无处可退,最终将手放在我的脸侧摩挲,说道,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吧,小姐,这就是我的要求。”
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我将他的手从脸上扯下抓紧,看着他坦然的双眼,紧咬牙根。
这一刻我才真正的认识到了太宰治这个人。
他看到了我表面已经愈合的伤疤,想要追根究底,剥开我的皮肉,将深藏在最地下的脓疮挑出。
胃部开始翻腾,剧烈的恶心感让我整个人都快要瑟缩起来,强撑着用积雪一样凉的彻底的声音开口,
“你太过了。”
“不,现在时间正好。”
恐慌让牙齿开始战栗,我压抑着发出如恶鬼般的低吼,
“太——宰——治——”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他在试探我的底线,侵入我的空间,在尝试让我把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他身上。
我很肯定我的眼睛都恐惧地向外歪斜,这哪是什么枫叶林,分明是一片鲜血铸成的地狱!
我明白了,这就是太宰治。
他是最恐怖最老练的刑讯手,要在这里拷问我这个已经要腐化的躯体,用烧的通红的赤铁将我的心一点一点挖出。
逃吧!
快逃吧!
我在脑海中用尽一切恶毒的念头将他的样子魔化催促自己离开,但不争气的脚却仿佛扎根在此,一动不动。
直到我听见自己抑制不住的破碎喘息才堪堪抬起头。
如果我不能逃走,至少能让他滚。
是的,我有能力的。
我用刀尖一般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太宰的躯体,如同一寸一寸剥下他的皮肉,最后刺入他的双眼。
压抑着的,疯狂着的,散发着浓烈的杀意的是我对他的无声威胁。
…
只是,他没有退。
…
眩晕感让我的大脑胀痛的不成样子,我维持不住那副凶恶的模样。
当他扶住即将倒下的我时,我不可抑制的被这属于人间的温度烧的浑身疼痛。
炽热的岩浆剌目着,翻滚着,在我的皮肉上煎炸,地狱的酷刑莫过于此。
我抱着近乎同归于尽的决心朝他看去时,却被他的目光惊的浑身发抖。
那是何等恐怖的眼神!
他存心将我在炙火上烹煮么?
我早该去死的,何至于受这等折磨。
那种包容而坚定的眼神透过了我腐烂的心脏深深地注视我。
他不像是拿着三叉头顶尖角的可怕怪物,反而像弥撒日复活的泛着圣光的神明。
就仿佛这个人不是在探究我最深的秘密,而是对跌落在淤泥中的人展开怀抱。
…
他竟是在救我。
…
这个突兀的念头让我更加恐惧。
…
“虽然很想要小姐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个人,但小姐一直以来都不开心吧。”
他仍用那种温柔到几乎破碎的眼神凝视着我,他的手已经被我的指甲深深抓破,流下的血掉在枫叶的边缘。
“我希望小姐真正爱这个世界,希望小姐能好好活下去。”
“可我已经…活下去了。”
“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吗?
我祈求在他眼中看到任何一丝动摇。
只要有一丝动摇,我都可以抱着早已破碎的残躯扑向我向往的死亡。
但他始终不变地看着我,那种引导我向上的执着让我多了几分气恼。
“你救人也不看对方愿不愿意吗?”
“那小姐愿意吗?”
他毫不迟疑地反问似乎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愿意吗?
我是…真的想死吗?
…
我该去死的。
煎熬的拷问将我的灵魂反复煎炸,从心头落下的巨石将我压的喘不过气,砸的我血肉模糊。
…
我该去死的。
强烈的水压冲刷着我的口鼻,令人窒息的水草污泥灌注我的全身,四肢僵硬的就如恒古不变的化石。
…
我该去死的。
五脏六腑就像是破旧不堪的旧报纸被揉成了一团塞进厨余垃圾间的缝隙中,血腥味、腐烂的食物味杂糅着深沉的黑暗令人作呕。
…
我该…
…就这么死去吗?
炸雷平地响起,周围不断地质询从窸窸窣窣的细语钻入我的身体,占据我的脑子,嗡嗡地胡乱的窜,最后竟变成震耳欲聋的惊天怒吼。
…
我是…真的愿意去死吗?
耀眼的阳光…写满字迹的纸张…摇摇晃晃的卡车…尖利的鸣笛…重重被撞击的身体…皮肉骨头错位碾压的声音…漫天的红色撒了一地…好痛…好痛啊…
…救救我吧…谁都好…救救我…
死亡那天的哀泣蔓延了许久
谁来…救救我…
…
“你愿意活下去吗?”
“我…愿意。”
“就算是去其他世界?”
“…为什么?”
…不…
我不要离开…
“你已经死了…死去的人是要埋葬在海底的。”
不要离开…
“…就让我…沉眠在海底吧。”
“那你的父母朋友呢?”
“…爸爸…妈妈…”
…双手…怀抱…温暖…
…妈妈…
我不能死的…
不能就这么死的…
妈妈…
我不能死的…
身体忽然有了从很深很深的海底冲出去呼吸空气的勇气。
…
压抑着恐惧一步一步向上攀爬,附骨之蛆的寒冷蔓延在我的骨头中。
只是一小段的距离,我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
“拉住我吧,小姐。”
…
手中传来的温度仅仅能够温暖指节,我却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越过冰原、跨过岩浆、迈过山峦。
全身痉挛般的苦痛艰难得让我好几次都想要放弃。
那人的手一直拽着我。
直到我终于站在他的面前大口喘息。
…
清冽的气体从未有一次像这般给我这么深的感触。
风中传来的是树木的香味。
花瓣和每一片叶子弯弯曲曲的脉络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小夜曲。
天空上的云是用玉石堆砌而成的城堡。
悦动的阳光跳在林间,蓬勃的光影变幻是一场如梦似幻的油画。
远处小溪潺潺,清澈见底的水中躺着慵懒的石块。
它们或许已经呆在那里几个世纪。
心脏在无休止的跳动。
与空气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热烈又贪婪的呼吸。
灵魂中传来的震动和喜悦让我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上涕泗横流。
…
我竟是活着的。
我竟是…活着的。
…
…
直到云雾翻滚万物休憩,我才终于从那种世界包围的感觉中脱离,深深吐出一口气,喘息声伴随着微弱的话语没有遭到任何阻挡地传达到他的耳中,
“谢谢。”
接着,我放开他的手,拽住他的领结,踮起脚尖的同时将他微微扯下,嘴唇距离他的耳垂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吞下喉间的滞涩,吐出了那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的名字。
那是我的曾经,我的回忆,是我遥远而不可企及的梦。
将他推开,我直直穿过阳光和他对视,
“但她早就死了,这个世界只有秋白。”
…
太宰拿出不知从哪来的手帕将我脸上的水痕一点一点擦干净,半弯着腰,将我的脸抬起,对上他的眼睛,
“不想笑就别笑了,小姐。”
“死去的人无法带着活人的痕迹,你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你,只要你还活着,与他们就不曾分别。”
…
“不曾分别?不曾分别!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兀地大笑出声,嘶哑的悲鸣和笑声混成了尖刃刺进我的眼睛,眼眶外的水竟是浸透了一方手帕。
仰着脸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我近乎报复性的开口,
“他们全都不记得我了,是我做的。”
…
“…为什么?”
“…”
“当被爱的人死去后,唯一该做的就是带走他所有的东西。”
…
“不痛吗?”
“那又如何。”
…
“…你现在站在这里。”
“…”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于诞辰之日复活。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1、原世界的你死了之后是不打算离开世界的。
2、你与原世界交换,用父母一世平安以及清除世界上你的一切痕迹包括记忆来换取帮它稳定小世界(私设:原世界为上位世界,其他世界为次级世界,次级世界越稳固,对于上位世界的反哺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