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介入一问,才知这些人,竟是从郓州北面的乡镇一路过来的,鞋子都磨破了,裸露在外的脚趾头溃烂流血也强忍着,一个劲地恳求官府给他们一条生路。
“咱们苏大美人随手办个诗会,就在京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长公主摇着小扇半挡着脸,语气带了几分调笑,“所以,你是真不怕将来世人都唾弃于你,好端端一书画世家的姑娘,偏搞这些阴诡之术。”
她话里多是出自友人的劝诫之意,打从苏婵决意进国子监始,这样的话长公主就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次,是当真惋惜她一个女子委身于京城做这样的事情。
苏婵笑了笑,随手将新调的香料撒进了香炉,看着炉顶冉冉而起的青烟,轻吐出一口气。
“那些人多是从平阴来的,平阴是曹家的封邑,为陛下所赐。平阴虽不大,可曹章这些年指着它捞偏门,赚得可不少,若是能让陛下派人去查一查平阴和曹家的账,”苏婵顿了一下,“兴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长公主没说话。
“殿下……可是有什么疑虑吗?”
“本宫突然想到,你这些年应当一直都在京城,不怎外出,”长公主犹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惑,“平阴百姓的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大约是早就猜到长公主会这样问,苏婵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祖母这些年在外云游,听她说起过。”
长公主眉心一挑,显然是不信的,可苏婵不愿与她讲真话,她便也不追着问了。
“对了,曹贵妃小产的事情,本宫好像还没同你说过。”
苏婵微微一愣,跟着就听长公主平静道:“她怀的那个孩子,不是陛下的。”
“……”
“所以,你的这诗会倒是办得及时,”长公主顺手扶正了头上的金色发簪,轻勾红唇,“曹章那老狗,这回是躲不掉了。”
……
曹贵妃那个孩子不是顺昌帝的,这事着实出乎苏婵的意料。
前世她在赵家的时候,只偶然从赵琳琅那里知晓曹章在自己的封邑越权改制,又钻了税法的空子贪贿,得来的钱全用于在郓州当地豢养私兵,意在皇权。
她本来以为,曹章应是在有了那个孩子之后才萌生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想必曹家当初扶顺昌帝登基时就已经心怀不轨,后来赵琳琅才对他阳奉阴违,怕也是因为发现了他的意图,而后投诚魏王。
苏婵手里拿着笔,正望着白纸上写的几个字想得出神。
她总觉得自个儿如今的记忆力不比真正年少时,想事情的时候总得用纸笔写下,不然想着想着,就忘记前面的事儿了。
笔头无意识地蹭着眉心,苏婵视线落到“赵”字上,不由陷入沉思。
算时日,他被发配已有两月余了,可苏婵从来不认为,那个当初能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前后经历了七次贬谪、无数次刺杀的赵琳琅,真就那么容易折在如今。
当初他离京前敢拦自己的马车,定是做好了日后会回来的打算的。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少年不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婵吓了一跳,眼眸还未抬起,手立刻将桌上的纸掀去一旁。
然在她略有些慌张的遮掩之下,陆暄还是看见了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上,赫然写着个让他很不爽的字。
“怎么不敲门?”
虽然极力掩饰着,可苏婵神色中还是有几分少见的慌乱,陆暄假装没看到刚她写的东西,一脸无辜地看她,“我敲半天了,你没听见。”
少年两只手撑在桌上,宽大的身躯遮挡了苏婵的视线,将她笼于阴影之中,带了几分莫名的压迫和逼仄感,苏婵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别过视线。
这还是第一回 ,苏婵在他面前露出这般不自在的神情。
陆暄瞧见了,不禁勾了勾唇,仿佛要故意逗弄她一般,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明知故问:“你躲什么啊?”
“……”
似是觉察到少年人的故意,苏婵顿时不躲了,眼神淡淡地睨向他。
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静如止水,就那么平静地对望着、纠缠着,咫尺之间,却是谁也不肯先退让。
时间悄然流逝着。
陆暄的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视线不经意从她清亮却淡然的眼眸落到她的嘴唇上,呼吸便微微一滞,方才的笑意瞬间凝固不见,只余了几分强撑着的难堪,却被他极力地掩饰着。
不肯认输,却又做不到像她那样真正的坦然,至少陆暄不能不承认,刚才她那个动作,自己心里是在意的。
他不喜欢苏婵像不信任别人一样,对他也有所设防。
“世子,”最终,是苏婵打破僵局,淡漠而疏离地别过头,“你逾矩了。”
头一回,苏婵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