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此处地势稍高、仅是短暂地受了洪水冲垮堤坝后的一番冲洗, 然而水位短时内迅速上升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仍是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土地泥泞坑洼、房屋碎片堆积、便是繁盛的树木也枝叶零落。
楚窈朝着树下那对祖孙走去。
许是取道关系,这一路走来, 他们鲜少见到受灾的百姓, 倒是不曾想,能在如此荒僻之处见到了人影。
“阿婆,我饿。”那看起来不过垂髫年纪的孩子面色蜡黄,拉着白发老妪的衣摆仰头道。
老妪衣衫破旧、面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听了孩子的话勉强扯出个笑的模样来,摸着他的头哄道:“乖虎子,咱们不饿啊,这还不到吃东西的时候, 不饿不饿……”
“我饿, 我好饿,饿得走不动了……”那孩子听了这话,眼睛中直接落下泪来,手指松开老妪的衣摆便滑在了地上。只是连哭声也是虚弱的, 带不出半分多余的力气。
那老妪眸中带出几分痛色,抬手想把他拉起来, 口中哄道:“乖虎子,别哭了, 哭多了一会儿就更饿了,此处也寻不到水来喝……”
“阿婆,我是不是要和阿翁一样, 饿死在路上了。”小孩子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想顺着老妪的力气站起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借不到半分力气,不由得落泪更凶,“我们是不是都快死了?和小花、和泥蛋、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
老妪眼中便也落下泪水来,抖着手打开裹在衣服里的半个硬邦邦的粗饼:“虎子,吃一口、只准吃一口……”
小孩子接过粗饼,狠狠地张口咬了一口,牙齿硌得作响、面上却仍是露出了笑意。他将饼推给老妪:“阿婆也吃、吃一口。”
“阿婆不饿。”老妪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却仍是摇了摇头,笑着说,“虎子吃完,就有力气继续走了吧?”
“嗯嗯!”小孩子用力点了点头,口中咬碎的粗饼掉下来一块,他赶忙拾起来塞进口中。
楚窈再也看不下去,从小红马侧袋中取出放置干粮的袋子、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那孩子见头上落了人影,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匆忙将口中粗饼囫囵吞下,生怕来人给他抢走。
“咳咳咳……”吞咽得太匆忙,那饼卡在了他喉头处,他却不肯吐出、拼命锤着胸口强迫自己咽下去。
“不必着急,我不跟你抢。”楚窈叹了口气,将水囊递过去,“喝口水。”
待那小孩子不再咳嗽,老妪抬起头匆忙看了楚窈一眼,又像是怕冒犯了她似地、急忙又低下了头,小心道:“多谢贵人。”
“不必。”楚窈摇了摇头,将装着干粮的袋子打开,递过去一些好消化的,“先吃点这个垫一垫。”
“这……”老妪有些犹豫地抬头看她,想接受又有些畏惧,试探道,“女郎可是富贵人家出身?”
“是。”楚窈知道她的顾虑,弯了眉眼和声道,“所以我不缺这点东西,婆婆只管拿着。”
那老妪看了看身旁孩子,咬了咬牙接过来、便要给楚窈跪下:“女郎救命之恩……”
“诶不用不用!”楚窈赶紧伸手托住她,将她连带着那有样学样的小孩子都拉了起来,“不必客气。婆婆可是颍州人士?”
“是,我是西边儿屯余镇双鲤村的。”老妪急忙答道。
楚窈不由得皱起了眉,她来时已经看过了地图,知晓这处的位置——这还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若是波及之处都是这般情景,那最严重的河堤两侧又该是何等光景?
“女郎怎么了?”老妪见她面上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屯余镇那边……不该是如此光景吧?”楚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方州牧未曾开仓放粮吗?你们为何会在这里?还只你老少二人?”
这问题一出,老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泪顺着凹陷的眼窝流出:“天杀的狗东西!开仓放粮?!笑死我老婆子了!这官员们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岁收成都随着水流走了,只剩下去年陈粮,还不一定够家里人吃,他们抢了我们家中仅剩的粮食,还把我儿子强征去堵堤坝了!那水势大,石头都能给冲走,更何况是轻飘飘的人?!”
这段话可谓是字字泣血,楚窈心中随着她的话渐渐沉了下来,悲伤与歉疚交杂着铺在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陆泛温热的手掌在她肩上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楚窈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脱力般倚在他身上,咬牙道:“方建章这个狗东西在搞什么鬼?!他看不到底下活生生的人命吗???”
“窈窈。”陆泛抬手接住她,叹息一声,“地方永远不会像京城一样安定的,百姓生活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地的父母官。”
“那像方建章这样的地方官……多吗?”楚窈抬眼看他。
“我只能说,就我到过的地方来看……”陆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大丰的吏治,已经从根上坏掉了。”
楚窈心中涌上悲哀之意——州牧辖一州之地,一州中有数县、县四周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村落……不需细想,处处都是人命。
“我们该怎么办呢?”她低低地开口道,像是在问陆泛,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清吏治、明纲纪。”陆泛轻却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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