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气从后背袅袅升起,朝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干涩。
“萧先生您昨天进宫了吗?”
听她忽然这么发问,萧琰讶异地皱起眉,风姿仪容半分不减,“公主说笑了,六公主昨日并无课程,萧某自然并未进宫。”
他说的云淡风轻,朝花打了个寒噤,娇俏的脸上荡起笑容,声音嫩得能掐出水来,“萧先生说得对,是我昨晚看错了。”
“昨晚”这个关键字就是朝花,也就是何潇潇设下的陷阱。
她问过知春,绿舒杀害小猫的具体时间,就在她醒来的前一日傍晚。
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她在醒来后看见绿舒的时候,眼前为何会回溯起前一日里发生的片段,虽然她没办法验证“开天眼”一事的真伪,但赌上一把也无妨。
如果她的天眼看见了萧琰站在自己的床前,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那么发生在昨晚的概率最高。
“昨晚?”
萧琰的眉尖蹙成了“川”字,摇摇头,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公主身体初愈,昨晚就跑出宫去了?”
朝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当,当然没有。”
“那公主昨晚怎么会见到萧某?”
朝花看着那双冰川般澄亮的双眸,一时语塞。
很快她羞涩地低下头,扭捏道,“原来是我梦到萧先生惹。”
萧琰幽幽地叹了口气,“公主还是这般爱说笑。”
说罢,又缓缓从腰间抽出一叠卷子,“这是我给流夕公主留的题,公主要是有空,不妨思考作答,动动脑筋也有助于恢复记忆。”
流夕就是六公主的名讳。
朝花磨着牙,“谢谢萧先生关心。”便让寒梅在一旁接过了那叠试卷,拿到手里,又装模做样地看了一眼,上面是一道晦涩难懂的题目——“论人的不平等起源”,心里冷哼了一声。
福至心灵一般,她立刻反问道,“萧先生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宫里只知道她受伤,知道她失忆应该没几个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宫女私下通风报信,那就是萧琰耳目灵通。
无论是哪一条,都和他深夜出现在自己的卧榻之前不无关系。
萧琰淡淡一笑,光映照人,“公主什么时候喊过萧某萧先生?”
趁着朝花张嘴结舌无言以对,他拱拱手作了个揖,说是不打扰公主休息,择日再聊,便离开了栖霞宫。
朝花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寒梅,“我平日里喊他什么?”
寒梅抿紧嘴,轻轻咳了几声,“公主都是喊景和哥哥。”
萧,景,和。
没料到一个称呼,就让他抓到了破绽,出其不备地反将了她一军。
朝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快,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了。”
纱衣罗裙外套着缎织彩绣外裳,坐着的片刻功夫,就热得她满身大汗,还有那勒出杨柳细腰的腰封,害她气都呼吸不顺。
难怪脑子转得慢了半拍,被这个危险的男人反将了一军。
换了轻便的纱裙,朝花正打算叫知春来这里,继续让她接着讲讲宫里的事,顺道再探一探萧琰的虚实,却见寒梅从门外匆忙走近,俯身作势行了个礼,低声道,“公主,霜叶姐姐回来了。”
看着朝花瞪圆的眼睛,寒梅嗔笑道,“霜叶姐姐先前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出宫去调查萧质子,这不,刚回宫来复命。”
第四章读取信息
调查萧质子!朝花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样子,朝花本尊也不全然是个草包,也许是早就察觉到萧琰不对劲,才安排手下暗中调查,甚好甚好。
“快让霜花进来。”
“是霜叶……”
见着面前一身男装打扮的女官,朝花欣赏地多看了两眼,比起沉稳大气的知春,和热情爽朗的寒梅,霜叶的长相轮廓更加英气,颧骨略高,骨骼鲜明,有种莫明的安全感。
“公主,您身体可好?”霜叶迟疑了下,知春派人告诉她,朝花公主前两日从秋千上摔下,伤了头,连说话和行事都像变了个人,嘱托她务必要小心应答。
“哎。”朝花笑眯眯地,“我叫你出去调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霜叶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娇憨的调调,和私下里的朝花公主差不多。
“禀公主,奴婢出去这几个月,收集到关于萧质子的信息,都写在上面了。”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薄薄的册子,“萧质子在雪国没有势力,朝中也没人替他说情,看样子,应该是回不去了。”
唔?朝花打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萧琰,雪国第七皇子。生母柔氏为外藩部落首领之妻,同族人一起被雪国军队俘虏,因貌美获皇帝格外恩宠,诞下萧琰。母子在宫中孤立无援,并不得势。
萧琰七岁时,宫中观天象的秘书监记录到女乱星骤然明亮,预示皇族子女之中有女祸之乱,动荡朝纲。雪国皇帝只生了七子,并无一女,就因萧琰男生女相,皇帝忧心其有颠|覆|雪国的命相,于是十二岁那年就被送来朝雾国作为质子,以表忠心……”
“萧琰今年多大了?”朝花用指关节轻轻敲着册子。
“啊?”霜叶一愣,“质子比公主大五岁,今年二十二了。”
十年了。朝花心想,换作是自己被亲生父母丢给外人,一呆就是十年,估计和爹妈也疏远了。
说什么心系故国,最大的可能还是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可是看起来,萧琰好像也并不那么委屈。
早上在萧琰到她宫里来之前,朝花找身边的侍女打听过,宫里对此人的风评极佳,朝官说他是谦谦君子,净世青莲,与世无争,世家的公子们多愿意和他结交。
连皇上也对他的为人和文采也十分欣赏,暗中有擢拔之意。
只是萧琰一直说自己德不配位,婉拒了几次提拔的机会,最后只接受了做六公主的授课老师,还不要封号。
好一朵大白莲。朝花冷笑,如果在那个瞬间她看见的场景属实,这男人绝对两张面皮。
况且,此人对自己有杀心!
朝花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出奇制胜没成功,改从长计议吧。
“对了,霜叶,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你一定会武功吧。”
霜叶作揖,“公主,您是从比武大会上把奴婢招进来的。”
“哦?”
霜叶羞赧地低下头,“奴婢是轻功组的冠军。”
朝花勾起手指,眼里星光熠熠,“我现在能学吗?”
“这个,公主您金枝玉叶,可能受不了练功的辛苦。”
“哦,怎么个苦法,你说说。”
“要每天吊着沙袋跑步,倒立,滚翻,跳跃……”
朝花连连摆手,罢了,做人何必为难自己。
想了想,又继续问,“你去调查了,萧琰在雪国真的没有牵挂?”
“是,虽说他生母柔妃还在宫里,但两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书信往来。”
“那你可查出,他在宫里有无亲信爪牙?”
“宫里?”霜叶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奇怪地看着她,“公主,您不是让我调查萧质子是不是可能放弃雪国世子的身份,留在朝雾国吗?”
“留在朝雾国?”
“是啊,公主您说了,如果萧质子愿意留在朝雾国,他又对我国忠心耿耿,那么您就可以和他缔结婚约,招他做驸马……”
噗——!
朝花把刚咽下的莲子露悉数喷了出来。
搞半天,原来是找人做他的婚前调查,五公主啊五公主,果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花痴。
“咳咳,”半颗莲子正好堵在喉咙里,呛得她咳个不停,“不是,那个……”
门外守着知春和寒梅两人,被朝花接连不停的咳嗽声惊动,快步跨进殿来,一个给她抚背顺气,一个奉上清茶给她漱口。
捋了半天,朝花终于不咳了,小脸憋得像映日的荷花,“不是,我,我这么喜欢萧质子的吗?那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喜欢我?”
何潇潇虽然没什么恋爱经历,但就凭着今日两人说话这股子客套劲儿,萧琰连演都不屑演,摆明了对自己没意思。
三个丫鬟六目相对,知春斟酌再三,开口道,“公主,您可能忘了,您对萧质子他,是单相思,四公主,她,对萧质子也青眼有加……”
之前四公主公开对萧琰表达过爱慕之情,被他用牵挂母亲,期望有朝一日重回雪国的理由给婉拒了,当时可是宫女间最大的八卦。
不过朝雾国的女子主动求偶,早已蔚然成风,也不算什么稀奇。
“六公主虽然年幼,却也多次对萧质子……”知春没有继续往下说。
朝花乐了,萧琰居然这么抢手,一个两个三个公主都前仆后继。
“那我让你调查的目的是?”
“就是查明萧质子是不是真的对雪国有牵挂,还是纯粹为了拒绝四公主找的理由。”
瞎,这么折腾,只是为了折四公主的面子,醋味也过于上头了。
朝花长舒一口气,倏地又皱起了眉。
这萧琰放着朝雾国现成的驸马不做,居然口口声声想回雪国,继续做一个被冷落的世子?
就凭夜里她床前那张气焰冲天的脸,眼中危机四伏,出手的动作快如闪电,眼角要是抹点红,妖邪魔教全在掌握,眉心若是点上一星痣,中原江湖尽收眼底。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对自己下手?她不禁摸了摸脖子。
“等等,雪国和我们的关系如何?”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两国即将开战,萧质子暗地里铺个大棋盘也是有可能的。杀了自己,引发宫廷内乱,回国后也是大功一件。
霜叶正要回答,知春制止了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地图,展开摆在了朝花面前。
她们几个不是普通的丫鬟,都是按照未来辅佐女皇的女官培养出来的,当然不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教她。
“雪国是我们的盟国,地理位置特殊。”
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这雪国大约是朝雾国五分之一的国土面积,从地形上看,几乎被朝雾国收入囊中,三面接壤,只有一个缺口正对着白茫茫的雪境,也是雪国得名的由来。
“这片雪境里有几支野蛮氏族,时常骚扰边境,雪国因为没有军队,圣上安排了驻军在他们的边境处守关。”
朝花心想,这哪里是什么盟国,都派军驻扎了,不就是殖民地。
如此一比较的话,萧质子拒绝朝雾国几位公主的美意,更加与情与理都不合。
知春看着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嗫嚅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唔,我想出去走走。”朝花揉了揉额角,从红木凳子上站了起来。
知春摇了摇头,“公主,您大病刚好,不宜走动。”
“是不是因为二驸马的事?”
知春不易察觉地皱起眉,“二驸马那桩案子掌禁司还在查,您金枝玉叶,又贵为皇储……”
“等一下。”朝花掏了掏耳朵,“你说我是什么?”
“您是五公主啊。”知春一愣。
“不是,你说我是皇储?”
“是啊。”
朝花定定地看着她,“公主可以继承皇位?”
霜叶扑哧一声,“公主,您真是摔到头了……”被知春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知春叹了口气,“公主,您这忘性太大,还是不要出宫为好。”
这么直言直语的性子,万一冲撞了那几位,又被参到皇上那里,估计皇后能拿这事做半天文章。
“那你还是和我说说,省得我出门说错话。”
知春垂下眼,只得从头娓娓道来。
此国名为朝雾,大陆最强大的帝国,建国已逾百年,威震四方,当朝皇上年事已高,膝下有六女。
长公主名讳朝日,大驸马为当朝丞相的长子。
二公主名讳朝月,二驸马为大都督之三子。
长公主和二公主为一母所生,生母为先皇后赵皇后。
三公主名讳朝云,三驸马为盟国的二皇子。
四公主名讳朝星,和三公主为同胞姐妹,生母是先皇后钱皇后。
六公主名讳流夕,为现皇后所生。
“为何六……妹妹和我们的名讳都不一样?”
“这个?”知春犹豫着该不该讲,寒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快人快语,“因为六公主生下后体弱多病,皇后娘娘特意去高僧求了名。”
“放肆!”知春瞪了她一眼,寒梅笑了笑,“姐姐,我知道咱们做奴婢的,不应该妄议尊上,这不是公主都忘了吗,咱们几个不说,那公主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朝花喝了口茶,“谁欺负我啊?”
几个丫鬟噗通噗通噗通下饺子一样跪了下来,“公主您可不能乱说,这宫里,没人敢对皇储不敬的,这可是杀头死罪。”
“起来起来,”朝花招招手,“我定个规矩哈,从现在开始,只要没外人,就咱们几个的时候,不要跪。”
几个女官面面相觑,只好站了起来。
“知春,那天我问你我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你会支支吾吾?”朝花勾起一个笑容。
“公主,那秋千常年失修,一直就是个摆设,那天您没叫人陪着,自己进了花园,等奴婢们去寻,就看见您倒在秋千下。”
“太医说,是从秋千上掉了下来摔倒了头。”寒梅补充道。
“我一个人?你确定。”
“千真万确。”
朝花点头,“这么说,有没有可能因为我是皇储,有人想对我下手。”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第五章到处走走
皇储和意外受伤关联在一起,背后藏着阴谋的可能性极大,不然为什么说太子是当今世上风险最高的职业。但朝花公主在皇储名单上排行第五,这件事就可能还有别的解释。
“难道不是?”朝花想了想,“莫非我朝雾国的继承权以长为先,所以我这个皇储其实是个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