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祁景崇尚简朴,并不讲排场,天子仪仗大为缩减,但仍然绵延了几百米。人一多,行得便慢。姜柠尽量耐心地坐在御辇上。
祁景的御辇几乎有一间卧房那般大,用色与用料都极为考究,外部庄严华贵,令人侧目,内部也是舒适宜人。
水袖跪坐于地面,给祁景与姜柠斟茶。姜柠给祁景拿了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
御辇外面,有两队侍卫护驾,如同挺立的白杨一般,各个面容严肃,姿态挺拔,站在道路两侧。而侍卫外边,是水流不通的拥挤百姓。
见御辇过来,百姓齐齐跪倒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呼声绵延不绝,几乎要震彻云霄。就仿佛那一次南宫棠回来,百姓为他欢呼一样。
姜柠感慨地笑了。这一刻她想到,这样的承平盛世、万众一心,是南宫棠拼死冲杀来的;而正是这样的承平盛世、万众一心,才值得南宫棠去守护。
百姓的呼喊,并不一定是崇尚皇帝,但必然骄傲于大兴的浩浩国威。
他的子正哥哥,和无数悍不畏死、守卫边关的将士们,拼杀出来的浩浩国威。
这一刻,姜柠忽然格外想念南宫棠。
祁景见她笑,嘴角亦是漾开笑意,手指碾着雨霁天青瓷杯边沿,柔声问,“何事如此开心?”
姜柠含笑看向他,“皇上,百姓敬爱您。”
祁景心中也是豪气涌现,发自内心地笑道,“朕能有今日,护国将军居功甚伟。”
曾经他们年少,意兴风发,说要做古往今来最贤明的王与最威震八方的将军,携手开创无与伦比的太平盛世。很快,他们便要做到了。
知道姜柠大约不懂朝政,祁景仍是忍不住述说,“若这次他能将西蛮赶出祁连山外,朕便封他做大将军。”
甚至,封他做大将军王也不是不行,几百年来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想到此处,祁景无比期待起,南宫棠凯旋的那一天。
姜柠看着祁景眼中的光彩,心情却渐渐冷了下来。大将军?那你知不知道,上辈子南宫棠,死在接到封他为骁骑大将军圣旨的前夕?
你欠我们的,用什么还?
*
一路出了皇城,到了外城,仪仗停在城墙下。
那城墙高达三丈,巍峨气派,代表着都城的无上威严。祁景小心牵着姜柠,踩着层层台阶上去,到了城墙上,才放开姜柠,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女墙边。
南宫棠虽然只带了部分兵马,但为了彰显国威、振奋百姓,那兵马有步兵、骑兵、重甲兵,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方方阵阵,气势万千。无数旌旗迎风飘展、遮天蔽日。
南宫棠是主帅,一身银白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队伍前方。他脊背挺得笔直,面容沉静,艳阳天里,整个人却清冷肃杀,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南宫震只是副帅,屈居儿子之下,并无不平,面色比南宫棠更为威严。
见皇帝出现,南宫棠利落地下马。他的动作便是号令,无数人整齐划一,异口同声地,跟随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仿若惊雷,震天动地。
祁景望着下方,轻轻笑了起来。这便是他未来的大将军,与他手下无往不胜的军队。
行完礼,南宫棠略微仰头,仿佛是在聆听君上教诲,视线却落在姜柠脸上,专注而深情。
姜柠也隔着遥远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棠,眼中充满了浓浓不舍,与殷殷嘱咐。
子正哥哥,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万全递来一个酒盏,送到祁景手上,姜柠手中拿着玉壶,上前给祁景斟了一杯酒。那酒闻着就辣,与宫中平日宴饮用的极为不同,浓烈极了。
祁景转头吩咐万全,“万全,你替朕,亲自给南宫将军斟酒。”
万全自然知道祁景和南宫棠的交情,笑着便拿过姜柠手中玉壶,下了城墙,来到南宫棠面前,给他倒了一杯酒,低笑道,“小公爷,祝你旗开得胜啊。”
“多谢。”
南宫棠和身后几个主将都是用酒盏,更后面的将士们手里拿着大碗,数个士兵在队列中穿行,一一给他们倒满酒。
一时间,空气中飘荡的都是浓郁的酒香。
祁景高举酒杯,平日温柔含情的语调,此刻却是慷慨的,“……诸位皆是我朝大好男儿,勇贯日月,赤胆忠心,朕祝你们,早日凯旋!”
南宫棠面色冷肃,端着那盏酒的手稳如泰山,声音并不如何激动,却清晰地令每一个人听到,“愿为国尽忠,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一截喉线利落地滑动。而后他抬手,将那酒杯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