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七人不见了，满场观众也消失了。
通向自由的石门却敞开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银线从她脚下蔓延向出口。
似乎暗示她往前走。
菱歌半信半疑，走出颂神场，她来到迦叶城的大街上。
大街上也空无一人。
蓦地菱歌踢到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手钏。
她弯腰拾起手钏，喊了一声：“有人吗？”
刚说完，菱歌便看见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有一条璎珞项链。
这还不止，目光放远，每隔三步，地上就散落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在凡人眼中或许是贵重之物，但对修士而言是俗物。
菱歌立刻明白考验已经开始了，这满地散落的金银珠宝就是了。
她想了想，没有将金手钏放回去，而是从旁边找来一个被风吹来的竹篓子，将金手钏放进去，并一路拾捡，放入篓内。
……
迦梨与那少女不经意对视，想再看一眼，她已消失了。
她认得那柱子，原本放在王宫的宝库里，是能制造出幻境的八宝琉璃柱。
她小时候和那罗经常偷偷跑到宝库，玩母亲不允许他们碰的东西。
像很遥远的事。迦梨揉了揉眉心，不去想了。
凡人进入八宝琉璃柱后，它便散开成一块块六边形的镜子，悬在草地上。
镜里出现每个凡人考验的情况。
他们无一都遇到了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迦梨看着，身子往后倾，脸仍朝向场内，“这第一关考验什么？”
陛下是第一次来颂神礼呢。阿雀忙解释道：“公子说设下这么多贵重东西，是看看他们会不会掠夺我们的财物。”
迦梨转眸：“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捡？”
“当然不会了，又不是我的东西。”阿雀理所应当道。
“若你急着用钱，或母亲重病，或家境贫寒。”
阿雀迟疑了，“那，那我可能，会拿一两件吧。”
“有人和我说过，人心最经不起考验，罗刹也一样。”迦梨淡淡道。
八人里，只有那紫衣少年和另两个跟着他的人没有捡。
那少女捡了，不但捡了还拿一个篓子装起来，紧紧护在怀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不放过任何一个掉在地上的。
迦梨感到失望。
……
菱歌一路看，一路捡，不知不觉从颂神场走到一条本应十分繁华的街市。
街道两旁散落着新鲜蔬果，鱼在摊位上活蹦乱跳，成簇成簇扎好的花香气四溢。
地上的金银首饰都捡完了，在她的篓里。
这时一个老妇走过来，指责道：“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可以拿呢！”
菱歌疑惑地打量她。
老妇跺脚，悲愤道：“我就知道，你们凡人都不是好东西，要是真让你们进来了，一定会抢走我们的钱！苍天啊，大地啊，凡人太可恶了！”
……
“太可恶了！”温泛夜身边的罗刹少女愤怒地锤扶手，“凡人自己难道没有好东西吗，怎么可以来抢我们的呢！看她长得还不错，没想到也是坏人！”
温泛夜锁眉，看了她一眼，少女立刻求共鸣：“你说是不是，太过分了！公子说得对，凡人都该死！”
不仅少女如此义愤填膺，温泛夜前后都有罗刹在声讨拿了首饰的人。
戴着面具，大家畅所欲言，什么话都敢说。
小黑：“这个公子那罗好厉害，他没有直接告诉百姓，而是用这种方法让他们觉得凡人罪大恶极。”
温泛夜：“你听那些声音，这里最多的是年轻人。”
迦叶是罗刹海国都城，最为繁华。不少小村庄里的年轻人都会到城里来生活，因此迦叶城的青年罗刹特别多。
那罗用这种方法将年轻人召集起来，不费口舌，就给他们潜移默化地植入了凡人穷凶极恶的想法。
若一次不够，那两次、三次呢？不断让他们参加颂神礼，看到凡人为祸罗刹海国的场景。
罗刹海国的百姓还在担心凡人来到这。
凡人才应该担心，若一朝两界相通，第一个举起屠刀的定是罗刹。
小黑担忧道：“如果菱歌能通过这考验，就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可我担心她……”
温泛夜：“我相信她。”
无条件的相信。
这时，两个渔民死活不肯把金银珠宝还给老妇。他们的镜子碎了，掉在草地上。
卫兵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拖到南边那红紫的草地上，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血浸入草中。
接下来就轮到菱歌了。
第43章
菱歌耐心地听老妇指责完，老妇眼角满是狡黠，就等着她拒绝归还。
菱歌露出笑容，将篓子递给她：“呐，还给你，我都帮你捡起来了。”
老妇：“……”
她像是僵住了。菱歌将竹篓子往她怀里塞：“怎么了，不是你的吗？快带回家去吧，好好收起来，以后别乱丢了。砸到人怎么办，砸到花花草草怎么办？”
老妇迟疑道：“你不要吗？你不要，你丢那儿不就行了？”
她有些咬牙切齿。
菱歌莫名道：“绊到人怎么办，婆婆，乱丢东西是不对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和你一样年纪的阿婆被绊倒了，你还得拿钱赔她呢。”
老妇：“……”
菱歌继续说理：“若你自己不小心被绊倒了，又找谁要钱去呢？所以……”
老妇立刻接过竹篓，到她手中，那竹篓和里面的首饰都消失了。
“停，别说了。你通过第一关了，继续往前走吧。”老妇说话有气无力。
菱歌点点头：“好。”
……
看到镜中菱歌的做法，全场安静了一刻。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黑要是有实体，一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小丫头精着呐，她肯定是故意的！”
温泛夜勾起嘴角。从菱歌拾起那些首饰，他就知道她一定有鬼主意。
她只是涉世未深，又不傻。
温泛夜自豪地看向旁边哑口无言的少女，她被打脸了。
“看来，凡人也不一定都是坏的，反而有的罗刹，心里不知憋着什么坏主意，祸国殃民。”
少女羞恼：“你不也是罗刹，替凡人说什么话啊。哼，她要能走到最后才厉害呢，现在还早。”
……
这第二关也不知是什么，菱歌便边走边逛。
路上干干净净，她便看起旁边的小摊。
起初左右两边的摊子都摆着蔬果、生鲜，不怎么起眼。
慢慢的摊子上的东西变了。
菱歌在一摊子前停下脚步，拿起一条手臂那么粗的人参。
无一例外都是些昂贵药材。
上一关是金银珠宝，这一关是贵重药材。
菱歌听五师姐说，凡间有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有的人病了没钱治，只能等死。
拿这些来考验凡人未免太可恶了，罗刹也会生病，他们面对能救至亲性命的药材也能无动于衷吗？
菱歌将人参放回摊上，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这条街。
……
这一关又死了一个渔民。
他出来时哭喊着自己不是故意的，因家中老母患病，想把那些药材带回去。
迎接他的是一刀，在脖颈。
温泛夜不忍地别过脸。
高台上，迦梨看着卫兵将那凡人的尸首拖走，“阿雀，他们要把他拖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阿雀摇头，“颂神场都是公子的人，由他处置，也许是烧了吧。”
“你去拦住他们，将那凡人的尸首埋了吧。”迦梨道。
陛下就是心善。阿雀唱喏，弯腰退下去了。
一连看着三个凡人命丧黄泉，迦梨有些透不过气，她站起来，打算到外面走走。
却在帷幕后撞上回来的那罗。
迦梨眼尖地注意到那罗腮边的血迹，再看他指尖的血，“你杀了谁？”
“一只不听话的虫子。”那罗拿过婢女手里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那个修士还活着吧。”
尽管他表现得风轻云淡。
迦梨还是看出他有些在意那少女。
那罗喜欢她吗？不可能。迦梨否定了这个想法，太无稽了。她了解那罗，她的弟弟没有心。
联想到他说找到了“那个人”，还说“王陵”。
迦梨唰地掀起眼帘，盯着他，“当初他下葬那天，你究竟在王陵看到了什么？”
那罗笑了笑：“阿姐，我们说好了，不再提他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颂神礼还没结束，你要去哪里？走吧，我陪你继续看。”
他伸手去抓迦梨的胳膊。
指尖触碰到迦梨的肌肤，像冰一样的百足虫爬过，迦梨下意识往后退，躲开他。
那罗抓了个空。
他怔了怔，低头看自己的手，笑容淡了，“阿姐，连你都怕我了。”
迦梨没说话，甩飞帷幕有回到宝座上。
那罗踱到栏杆边，双手按着，往下看。
他的视线落在菱歌脸上。
她已经到第三关了，就算是修士，也总有在乎的东西吧？她过不去的。
那罗勾勾手指，婢女立刻跑过去。
“告诉他们，那个修士失败之后别立刻杀了，拖到我的宫殿去。”
他明明不怎么大声，却被迦梨听得清清楚楚。
“你果然对她另眼相看，她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这么一来，就毁了你辛苦立起来的规则。‘凡人都是邪恶的，没通过考验就要死’，这么做不服众，你不怕吗？”
那罗回头看向她，嘴角弧度加深，“阿姐，你很久没和我说这么多的话了，再多说一点。”
“小时候，我经常把玩具让给你，现在长大了，我想换个规矩。如果那修士通过考验，就把她给我。如果没有，她是你的。”
迦梨知道就算少女通过考验，那罗也不会放她去人间。
她太了解那罗了，有时候这种了解和呼吸无异，以至于一瞬间读懂他，会令她痛苦。
那罗的笑容僵了僵。
迦梨知道他会答应。
果不其然，他的眼神在拒绝和同意间挣扎了不到一盏茶，“好啊，我陪阿姐玩。”
迦梨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愿意相信直觉，那少女不一般，若能通过考验，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救下来。
那罗淡笑，忽然抓住婢女的手腕，将她拉近，贴着婢女耳畔说了什么。
婢女颌首，小跑离开了。
迦梨有不好的预感。
她和那罗玩游戏，他总是耍赖，而且是光明正大的耍赖。
“阿姐很好奇我和她说了什么吗？”那罗走到迦梨面前，半蹲下，目光与她持平，“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并且每次她快输的时候，他都会说这种话。
迦梨从善如流：“求求你。”
“哼，没意思，阿姐太拿捏我了。”那罗托着腮，笑意盈然，“那我就告诉阿姐吧，我让她提高了那个修士考验的难度。现在出现的，会是她喜欢的事物。我想，她一定拒绝不了吧。”
……
走出长街，菱歌脚下的银线指引她进入一栋四层高的小楼。
菱歌推门入内，一楼是空的。她上到二楼，听见有人在□□，像受了伤。
她立刻推开房门，却见床上躺着个半裸男子。
菱歌的拳拳救人之心被水浇灭了。
这男子长得也是罗刹模样，白发甚长，把脸遮住了。盖着被子，一副有气进没气出的孱弱模样。
“打扰了。”菱歌阖上门。
“等等……”男子唤道。
菱歌关门的动作停住，有些困惑地从门缝看进去，那男子掀开头发，露出他的脸。
是温泛夜！
不对，是温泛夜的脸。菱歌只高兴了一刹，她双掌推开门，大步走到床边，“你要不要脸啊。”
男子：“……”
他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我很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我？”
菱歌很讨厌罗刹假装成温泛夜的样子骗她。
那可是我喜欢的人！也不照照镜子，连他也敢装？
菱歌决定教训他，双手环胸，“帮你什么？”
男子用手轻轻挠胸前，作出妩媚神情，还伸去拉菱歌的手：“我的身体好热，好难受，你能不能……”
“别碰我。”菱歌用力拍开他的爪子，往边上走两步，“有事说事，动手动脚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男子表情有一瞬扭曲：“……”
菱歌打量他：“你很难受？我刚刚在下面看到好多名贵药材，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来。”
男子想阻止她，菱歌又说：“你是考验，那些药材也是考验，考验吃考验，不会算我不通过吧。”
她执意要下楼，刚转过身，传来噗通闷响。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男子要下床，结果掉到地上了。
他委屈地揪着仅能蔽体的被褥，“我，我起不来了，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不能。”菱歌很嫌弃。
男子深呼吸，微笑，“那我想回到床上，你能搭把手吗？”
菱歌环视房间，看到角落里杵着一条撑窗的杆子，便取了来。
她站在三步外，伸出杆子，“喏，你握着杆子，爬到床上去。”
男子抓着杆子，想把菱歌往他怀里拽。
菱歌立刻撒开手，骂道：“不要脸！你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衣服不好好穿，说话不好好说，站没站姿坐没坐姿，像一条虫，你一点也不害臊吗！”
菱歌将大师兄训斥新弟子，和二师姐责骂新弟子时说的话结合起来。
那些新弟子无一例外都被骂哭了，用在这儿也应该很有效果。
果然男子被骂呆了。
菱歌随手丢了个果盘过去：“还不快点滚回床上！”
男子迅速爬起来，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你，你不就喜欢这个人吗？我都变成他的样子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