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叔。”庄语右手压在左手之上拱手一拜。
“参见王后。”赵成则是左手压在右手之上行礼。
茶摆于案庄语面色沉稳,心中早已万马奔腾。
赵成问:“不知王后下足寒舍有何指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本来就没有错,明人不说暗话,赵成今日倒是没有什么遮掩。难道这个年少的王后还这能给他指教些东西?他可不是国君沉迷了其美色。
庄语微微一笑道:“晚辈处事略拙,此番打搅国叔是想让国叔提点,吴娃无才承蒙国君关照身居高位,奈何行事多有欠缺还请国叔不吝赐教。”
言毕低眉恰好看见有一‘玉琮’被放置在侧案之上。
那是粗心的女巫留下的,看见玉琮后庄语便知此行是来对了。
赵成道:“王后过谦了。”提点?这吴娃不知道给他挖了个什么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今日一早他尚在思量如何让君上看清王后于国不利的对策便听到侍从来报王后来了,他大为震惊随后便想来看看王后想要做什么。
腿脚有些不适庄语想站起来,只是这刚坐下便站起来确实不大礼貌,一咬牙忍着。
“前几日阅卷略有所得,今日想与国叔探讨一番。”庄语道。
“王后请说。”这是要进入正题了,赵成想。
庄语道:“《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1(注)
言至于此庄语停了下来。
赵成有些斥责之意道:“王后口说无才治国之论倒是详读。”
庄语并不生气被曲解意思,反倒笑着继续说:“《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2(注)
赵成还等着她说接下来的,结果她又停住了。
“臣子不敢妄言君上。”赵成答。
庄语道:“国叔,在我看来‘宜其家人’国君做到了。而其‘一家仁’却未曾做到。”
赵成没想到庄语会直接挑明他们关系不好。
他面笑道:“王后多虑了。”
“是否多虑国叔心中明白,今日国叔言挂‘君臣’不过是想和我拉远了关系罢了,但亲疏之论血浓于水,国叔永远都是君上的公叔。”庄语道。
赵成听着没有回答,他想这王后果然善惑人心,三言两语便想取得他的信任。
庄语接着说:“若一家不仁,国当如何兴仁?”
赵成道:“家本仁,国自仁。”
“国叔非要含糊其辞吗?”庄语没想到赵成的态度直接拒绝交流。
“王后此言何意?”赵成又故意问。
庄语冷笑,“国叔对我不满甚多我都知晓,国叔不必回避。”接着她又直接不顾长幼之礼道:“我对国叔虽是心存敬畏但也并非称得上敬重。”
令赵成有些意外,王后能一口气吐出肺腑之言。
他道:“既然王后并不敬重于我为何今日还会来此?”
庄语道:“即便不论尊卑之道尚有礼法言传‘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3(注)国叔的贤能赵国人都知道。”
一语双关,虽然我憎恨你但我知道你的优点。年少的王后还能有如此胸襟,还是不能轻看,反倒又内涵他身为一个长者却还不如一个女子看得广。
“言传王后无才之人果真是宵小鼠辈。”赵成道。
庄语接着说:“言至此我意明了,于国叔吴娃日后依旧敬畏,非也,是敬重。吴娃所求不多只愿一家之仁也。”
这份恳切让赵成第一次觉得庄语身上有王后的风姿,肯为一国屈身又能出口让人信服。
“敢问王后若是天意有言‘后不利山河’,王后当作何论?”赵成最后一问。
庄语的腿脚已经麻了,她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慢慢起身。因腿脚发麻起身时有些困难,在赵成看来这便是心虚之状。
每走一步脚都极其难受,行至赵成身侧时赵成也已经起身。庄语身高163cm但在不算太高的赵成面前丝毫不会被压倒气势。
她道:“赵国有名士子名曰‘荀况’不知国叔可有耳闻?”
赵成道:“略有耳闻。”他一时不解提一名士子却是为何。
庄语接着说:“他曾有言‘□□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4(注)国叔以为如何释义?”
“天道自有其规律非人为能改之。”赵成答。
庄语一笑问:“一国之命岂能因一人而亡?”
良久赵成道:“王后睿智鲜有人极。”
坐上绍车后庄语深呼一口气依旧觉得身后发虚,今日一行她可以说是扯出了曾经背过所有能用上的古文。也不知道功效究竟如何?
既然赵成始终相信天意那她就顺着天意为自己开脱,天说王后会对国家有害那天命也不是人能改的。
通天的玉琮被遗忘在桌子上,女巫都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落下可见通天之学多么可笑,但这是他们的信仰,庄语尊重任何一种信仰的存在,但若是因为信仰愚昧甚至伤害到自己那就要有一些行动了。
赵雍不知庄语在国叔府上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回来后蒙头大睡。
看似气势满满实则虚的不得了。
足有五日庄语才开始又在宫中四处活动。
赵雍近来心情不错,看来他已经插手了秦国立新君。
“夫人近日可是身体不适?”赵雍问。
彼时他们二人正站在邯郸城楼,放眼望去皆是赵国之域。
庄语道:“只是觉得学不足用,君上是如何做到日日勤勉的?”
只不过见了个赵成她就已经觉得很虚了,赵雍整日思虑政务脑子够用吗?
“够不够都要做事,不然怎对得起夫人日日辛劳的饭食?”明明是一个粗犷硬汉的形象,许是风吹动宽衣长袍庄语竟觉得赵雍有些儒雅。
她问:“君上是在拿我打趣吗?”不懂就问,脑子做事和吃饭在庄语眼中没有一定的关联,若是体力方面她还想得通。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5(注)”赵雍说完面色柔和,掠过田间的风来到城墙给君上带来谷物快要成熟的气息,佳人相伴一侧好不快哉。
庄语体会不到他的心境,只是在听到那句‘难矣哉’时才知道原来后人艰涩难懂的古文只是他们随口的语气词。
“哪位圣人说的?”庄语问,吃饱了躺尸那么幸福的事能说成痛苦。
赵雍答:“孔子。”
抬头看天,白云飘着天真的很蓝,21世纪只有在海边、山区或者污染很少的旅游城市地方才能看到这样蓝的天。
“夫人。”赵雍并没有转头看向庄语。
庄语倒是转过头看向目视前方的赵雍,“怎么了?”
“若是我们有了公子该唤什么?”赵雍转过头来后二人对视庄语瞬间红了脸。
庄语道:“有了再说。”她转过头看前方不再看赵雍。
赵雍接着道:“何”单单一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是有力又温柔。
“为什么?”庄语不想有孩子因为不想有牵绊,却不知为何还是问了。
赵雍笑了笑道:“若为公子定有担当。”
庄语不知道赵雍什么意思,但赵国已经有了太子想必不是希望把国家交托。
“今日的太阳是不是有些奇怪。”庄语找了其他话题。
闻言赵雍看向太阳还是很刺眼,“或许。”
庄语道:“回去吧。”
赵雍:“好。”
他们牵手走下城楼,庄语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回去?”
赵雍:“想回回了便是。”
庄语在他身后偷偷笑了,她没有和21世纪的男生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但她从网上看到过有些男生会问你要不要,而有些人是直接给。赵雍就是直接给那种,朝卿呢就是处于两者之间很细心。
朝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饿了。”庄语突然道。
这就是她要回去的原因。
赵雍:“想吃什么?”
庄语:“青糕。”
晚上庄语等了赵雍许久他都没有回来,困意上头她决定自己先睡为敬。
“王后,天有异象。”白勺进来禀报。
“什么异象。”庄语有些不耐烦,困得要死管他什么异象。
白勺道:“恐是月蚀。”
庄语回:“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与此同时若青手中的铜器落地发出了声响。
庄语故作嫌弃实则觉得很好笑,“若青你怎么也这么胆小了不就是月蚀吗?”
若青在地下捡起铜器,整个宫殿里的侍从看起来都在发抖,庄语有些慌了,她干咽一口觉得身子又虚了起来。
侍从们懂得的东西都不多,如果王后宫中的侍从们同时知晓一件事物那这件事物恐怕就与王后有关。想到这里庄语越发慌张了。
“月蚀与谁有关?”她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
若青神色慌张言词磕巴道:“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是故男教不修,阳事不得,适见于天,日为之食;妇顺不修,阴事不得,适见于天,月为之食。”*6(注)
庄语觉得身上不虚了,就是又生了一身冷汗。
“靠!还有完没完了?”普通话顺嘴而出,愁容瞬间挂在了她的脸上。
日食月食这种正常的现象都能往人身上扯,此刻她就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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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礼记.大学》
2、“《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礼记.大学》
3、‘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礼记.曲礼上》
4、‘□□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论》
5、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孔子
6、“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是故男教不修,阳事不得,适见于天,日为之食;妇顺不修,阴事不得,适见于天,月为之食。”——《礼记.昏义》
玉琮:古代通天器物
第26章 庄语(十九)
“若青,当如何解?”生无可恋的人并没有指望内侍能给出回应。
“又不是什么大事这般愁容做甚?”赵雍进门就看见庄语一脸苦相。
见赵雍来了庄语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走了过去。
“如何解?”她问。
赵雍道:“若青告诉王后如何解。”
若青道:“月食则后素服,而修六宫之职,荡天下之阴事。”*1(注)
礼法上就这这般说道,但其实事情的大小就是看国君与‘不涉后宫’的大臣们如何看待。
在赵雍眼中只要是有关她不好的一切事都可化作小事,古时候人们不会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城楼上赵雍都情不自禁地有了联想。
君上回到王后宫中后人们的心便如这夜色般沉了下来。
“君上若是此刻大臣们都在疾书明日如何是好?”赵雍以为庄语已经睡下了,可见她根本睡不着。
赵雍紧了紧抱着她的胳膊,道:“隔着国君就想动王后了?”
庄语问:“如果我当真不详呢?”
赵雍微微一笑,“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君上派人偷听。”想到哪日的陈词庄语觉得贤妻的形象要破灭了。
赵雍道:“快睡不要多想。”
庄语道:“睡不着。”
“睡不着?”赵雍问。
庄语:“嗯。”
话音刚落庄语身上的睡袍便被解开,手碰到光滑的肌肤有些痒。
她发笑道:“困了困了,能睡着了。”
都这时了赵雍岂能停手,“夫人不觉得有些晚了?”赵雍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道。
窗帘乱影,肌肤之亲。
庄语搭上赵雍的脖颈他们如世间所有夫妻一样寻常,没有所谓时空的界限,相爱的两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礼法下都彼此尊重。
庄语体力是跟不上赵雍了,最后也是累的马上能睡着。
赵雍为她拭去额头汗水想重新抱着她睡,庄语推开他的手道:“热。”
无奈赵雍便将手置于她的小腹上问:“为何还没有动静?”
庄语打了个哈欠眼见就要睡去,她回:“许是君上不够卖力。”
一句话赵雍直接起身在一起欺压在她身上。
“困了困了,我错了君上。”打哈欠留下的满眼泪花救了庄语。
赵雍躺下道:“改日宣太医令来瞧瞧。”
“嗯。”庄语迷迷糊糊应下根本没当回事儿。她巴不得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