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鸣瑄说,这是他定下的王后,非出自名门望族,而是寻常商户之女,且比他虚长两岁。
如今不再被世家门阀管束牵制着,他自然喜欢谁便娶谁,此番前来颢京便是叫渔阳姐姐瞧一瞧。
虞清梧蓦地恍然,或许眼前亲弟和闻澄枫多少有些相似,并且虞鸣瑄的童年与少年经历,比闻澄枫更加凄惨。
自小失了母亲,又被父亲厌弃。虽身为皇子,周围却尽是看碟下菜的狗奴才。他读的书上写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现实则恰恰相反,于是他开始对虞清梧这个姐姐存在幻想,哪怕渔阳长公主脾性再恶臭,也低着头往上凑。
幸好他遇上了穿书后的虞清梧。
而今又遇到了弥补他心底空缺的命定之人。
虞清梧答应待他成婚之时,去临安坐上席。
驿馆外响起更夫敲锣声,一下接连一下,听声音辨别应是打二更。亥时夜深,她该回宫了,可虞鸣瑄却眨着水灵灵眼睛还想她再多待一会儿。
虞清梧只犹豫了短暂便点头,同时派暗卫传消息给闻澄枫知会一声,否则那缸醋坛子又该瞎操心,巴巴跑来寻她说什么家中夫人丢了,也不嫌幼稚。
虞鸣瑄双手交叠搭在桌子上,半张脸都埋进手臂里。
他望着虞清梧站在窗边吩咐暗卫的背影,待她关了窗问:“渔阳姐姐会嫁给他吗?”
昨日鸿胪寺朝见,虞清梧穿的是翰林院编修朝服。今日驿馆相见,虞清梧为免生事端,依旧青衫束发做的男子打扮。虞鸣瑄久居越地,颢京事鲜少传入他耳中,也难怪有次一问。
虞清梧给轩窗上好闩,而后和他在桌边同坐:“会,封后大典就在三个多月后。”
他便又问:“所以渔阳姐姐是真心喜欢他?”
虞清梧不置可否,甚至不仅仅只是喜欢。
烛火曳曳中,虞鸣瑄眉目低垂,眼睫轻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似乎感慨般地叹出一口气:“我从前总还以为,像渔阳姐姐这般女子,是定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虞清梧微微挑眉,狐疑道:“为何这样说?”
“我记得,最开始这样想是在渔阳姐姐十岁生辰那年,我想去瑶华宫找你问喜欢什么礼物。”虞鸣瑄道,“可身边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他们说渔阳长公主是宫里最跋扈的人,定会嫉妒我嫡子身份,出言讽刺我的处境。我原是退缩了的,但不巧经过御花园时,撞见渔阳姐姐在明月湖边打骂宫人。”
“当时我被吓惨了,被怕你发现我在附近,于是就躲到了假山后头。直到你把所有人全都打骂走,我本以为你也会离开,可我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呜咽哭声。透过石头孔缝,我看见你蹲在湖边抹眼泪,边哭嘴里边嘀咕:‘一个个都说本宫刁蛮跋扈,当本宫真的乐意这样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六哥儿。’”
虞鸣瑄续道:“我顿时好奇极了,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然后紧接着就听见你低声絮叨:‘本宫是庶出,却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帝姬。这也没什么,但还有些东西和位置,该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本宫不能有人心拥护。’”
虞清梧微怔住,正要端茶盏的手在半空顿了刹那才继续动作。
听六哥儿这意思,原主并非真的蛮狠嚣张?
而更叫她愣神困惑的是,虞鸣瑄口中原主说的话,她也曾讲过。犹记得是在缙云行宫祭春宴时,她去竹林中寻裴延之,虞清梧意欲让对方放弃尚公主的念头,她当时便说了几乎相同的一句。
——身为帝王最宠爱的帝姬,不该有卓越才华,和人心拥护。
世间竟会有这般巧的巧合?
虞鸣瑄看着她吟游太虚的失神面容:“渔阳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儿。”虞清梧摇头,“你继续说。”
“自那之后,我就知道渔阳姐姐是宫里唯一待我好的人。”虞鸣瑄道,“后来有段时间你身边频繁更换伴读,那些人不是被打板子到皮开肉绽,就是被砍去手掌成了残废,宫里宫外便又开始传你阴狠恶毒。我不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于是去四处打探。果然,那些人背后的世家无不是扰乱朝堂的奸佞,你不过在警告他们罢了。”
他抬眸望了虞清梧一眼,眸底含着淡淡笑意:“总之在我心里,渔阳姐姐和光熹、仪宁两位老祖宗一样厉害,也就觉得你会和她们一样,在身边养面首无数,但全都只当做宠爱的玩物,绝不会对谁动真感情。”
“结果没想到被他霸占了渔阳姐姐。”虞鸣瑄眼睛瞪圆气鼓鼓的,明显想直呼闻澄枫的名讳却又顾忌着身份不敢,重重哼唧,“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他掉进明月湖,我就不救他了。”
虞清梧知道他心地好,这些话只是小情绪说说而已,不禁哑然失笑。
温声细语:“我该谢谢你,救了我喜欢的人。”
之后,虞鸣瑄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事,都让虞清梧对原主的印象改观不少。
再然后,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吐字越来越含混,趴在双臂合上眼皮睡着了。
虞清梧喊人进来伺候他就寝,自己踩着茫茫夜色离开。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虞清梧走在驿馆楼梯上,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着自己。
可她几度转身回头,却都没有察觉到异样。无端在仲夏夜晚,惹人后背微微发凉,不由得加快脚步。
次日逢双,闻澄枫卯时登金銮殿上朝,虞清梧也一身翰林官袍自府宅入宫门。本以为与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午间正欲传膳之际,鸿胪寺少卿来禀,说是楼兰太子此番来颢京还带了两名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