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知何时,周围人的窸窣耳语声不断增大,惹得她注意力不自觉投向演武场。孰料,她仅仅看了两眼,也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刚才替补上场的公子就接连踢进两个球。
高台位置离演武场不算近,兼之她身为长公主,席位设立在仅次于越帝和贵妃的高处。从她的角度望下去,并瞧不清每位公子的脸庞,只能依靠每人所穿衣物颜色不同,和身高的细微差距,聊以分辨。
不断进球的人身形骨架在一干公子当中最为小个儿,还有那一个个旋身奔跑的动作都让虞清梧感到无比熟悉。
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闻澄枫是什么时候混上去的?
替补灰衣公子的时候?
可自己并没有提前跟演武场周围的侍卫太监打过招呼,这些人怎么会放闻澄枫上场?
难不成这人拿着长公主令牌,假传她口谕?
虽说虞清梧并不介意闻澄枫借用她的名义做事,但如今,越帝那双眼睛正明晃晃盯着蹴鞠赛看呢。少年在越帝眼皮子底下完虐南越世家公子,很难不被认为是一种挑衅。
以越帝容易气急败坏的性子,不免又会有一场羞辱刁难。
虞清梧不禁皱了皱眉,闻澄枫怎么会干这种不明智的事。
而她紧接着就看见场上少年似乎愈战愈勇,甚至愈战愈疯,他骤然出腿回旋,卷走裴延之正踢着的鞠球不说,还使了点儿巧劲,直接将裴延之绊倒,害人摔了个狼狈至极的狗啃泥。
他没给其余任何人碰到鞠球的机会,不知疲倦,像是发泄般地把球踢进风流眼。
虞清梧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必须在越帝喊停之前,把闻澄枫带走。
遂起身离席,快步径直走到演武场边。
却不巧,她刚一入场就看见闻澄枫公报私仇,以不会被高台上贵人发现的刁钻角度,朝裴延之肚子上狠踹了两脚。躺在地上的人顿时痛得咬牙皱眉,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腹部,才堪堪挡住闻澄枫踢来的第三次攻击。
结果第四脚瞬间就落在了他的肩胛骨。
裴延之没忍住倒吸凉气,抬眼瞥见闻澄枫森冷阴沉的神情笼罩了整张少年脸庞,像被猛兽盯上了般心里发憷。不禁低骂出句脏话,自己到底哪里惹到这人了,次次被针对。
但别说他了,就连虞清梧都没见过这样狠的闻澄枫。明明依旧是熟悉的少年眉眼,却浑身散发出强烈戾气。
她连忙勒令小黄门喊停比赛,同时命人上前去把闻澄枫带下来,迅速找了个身量和少年相似的侍卫,让两人互换衣裳,继而又寻到裴延之,放下身段对他说抱歉,并再三恳请他跟在场所有世家公子串好口径,务必不能把方才之人是闻澄枫的真相供给越帝。
少年站在远处树荫下,凤眸死死盯着虞清梧与裴延之交谈模样,眼底尽是化不开浓稠的漆黑。
午后独自去山亭寻裴延之赴约,两人笑着下棋。现在又这般神情温和地,与裴延之说话攀谈。
长公主之前分明不喜裴延之的。
这么快就妥协接纳了吗?
他想起掌事姑姑对长公主说的那些话。
这个而立男子,兵马司指挥使,永平伯府嫡公子,才是狗皇帝和贵妃给长公主钦定的驸马。
虞清梧费了好大劲儿终于说服裴延之,且威逼利诱处理好演武场周围所有见过闻澄枫的人,可她一转头,少年那双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要吃人似的,虞清梧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究竟在发什么疯呢……
她直接上手拽住闻澄枫手腕,抄了花丛间近道,避开有宫娥侍卫走动的道路,回去宫殿。
“砰——”地一声将殿门甩上,这才松开少年手腕。
闻澄枫在蹴鞠场上闹了那般久,又被虞清梧拉拽着大步走回来,脸上汗珠细密,碎发润湿紧贴额头。包括身上衣裳也几乎被汗水浸得湿透,说是刚从湖水里捞出都有人信。
虞清梧站在他面前,着实对他今天的发疯行为有些动气,脸色微冷,声音也随之发沉:
“闻澄枫,你吃错什么药了,跑到父皇面前去舞?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在南越的日子过太舒坦?”
少年剧烈运动完的脸色潮红一片,抬头朝她望来的眼眸也是满目通红。
他还是第一次被虞清梧这样吼,薄唇微抿,沉默半晌,看起来竟似藏掖有几分浓浓的委屈。
虞清梧瞧他这般,登时就心软了。心尖像是被小针轻轻戳了一下,不疼,但酥得她再说不出教训的话。
方才积压了一路的不悦,也莫名在刹那间消散大半。虞清梧暗自叹出口气,心想……罢了罢了,左右事情已经发生,就算真的造成什么后果,哪怕是越帝发难,她也得把人好好护着不是吗。
自己身边的崽子,哪能被旁人欺负去。
她再开口已是缓下语气,说道:“这一身的汗,黏在皮肤也不嫌难受。且快去汤池泡一泡吧,我让人将刚采摘的桑葚洗干净送去你房里。”
这番话,便是将闻澄枫适才蹴鞠场上的错处全部抹去,甚至有关心照顾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