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三妙连忙捂住,赶他走。
她亲自下厨蒸羊头,款待从西朝堂下值归来的父兄,犒劳他们勤于政务,忧国忧民。
柴正觉立刻怀疑她是不是有所图谋,又一直没有等到她开口,于是战战兢兢地接受了美味的犒劳。
她陪着父兄谈玄,也陪着他们下弹棋,尽管她技艺不佳,输得惨烈,也很开心。
一家人选在休沐日,乘车骑马穿越东市,途径慈恩寺,去往城南郊外的曲江池,游宴野营。
池畔,林木环绕,水泽丰盈。
柴家的侍从搭建帐篷,置好胡床毛毡,亲随在十几丈外,划界警卫。
柴三妙将自己与父兄一下午钓鱼的收获,尽数上交给母亲,与侍从准备的食料一起料理,尉迟氏说给他们整一盘西州盐炙的烤鱼。
夕食后,柴三妙跟着柴正觉乘小舟,荡在池水中央。
柴正觉给她讲那些年曲江大会的精彩,春闱后的新科进士乘着楼船游湖,长安城内的民众闻风而动,聚拢在曲江池畔一睹风采。
门阀豪族纷纷出动,世家女眷们光明正大的前来挑选心仪的夫婿。
宝马香车,才子佳人。
柴三妙从微微波动的池水中,窥见长安城的盛世浮华,意气风发。
这是不属于她的长安,她的长安停留在玄都观列戟的红门里,轻烟缭绕的三清大殿中。
自柴三妙离开大明宫,她做了两年来想做,但没有做的琐事,弥补那些生活中日常的与家人相聚的缺失,细微的幸福,暖了心。
*
入夜,外围值守的柴氏亲随拦下一列人马。
那列人马黑氅披身,匆匆而行,赶着夜色入城,行进的路线正好被宿营的柴氏阻挡。
世家亲随多年受训,类比私兵。
领头的亲随握住横刀刀柄,上前询问来者何人,对方未答,亲随将印有族徽的灯笼向对方展示,“平阳柴氏在此,诸人回避。”
对方人马齐列,依然纹风不动。
亲随诧异,长安高门众多,互亮身份即可,却也没碰到过这样不吭气的怪事,握刀的手不由得警惕。
只听见一道低沉男声从暗处来,“绕路。”
众人答:“喏。”
黑氅人马,动作整齐划一,调转马头,绕道远处。
长安城门已闭,门吏见人马靠近,大声呵斥。
黑氅人马奔至门下,为首之人亮出一枚闪闪金鱼符,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千牛卫。
执宿御前,大内禁卫。
人马进城,入长安东夹城,一路朝北,朝大明宫奔去。
曲江池畔,篝火簇簇,萤火点点,欢声笑语隐约可闻,亲随说平阳柴氏在此。
柴三妙跟着她的父母兄长在池畔宿营,李雘都能想象她开心的笑脸,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很久之前,他也曾拥有。
无忧的星夜,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夹城甬道里,月光照亮黑氅下的冷峻面容,李雘抽响马鞭,冲入暗夜的宫,义无反顾。
*
月朗星疏,雀音了了。
柴三妙裹着睡毯,躺在尉迟氏怀中,帐篷内烛火燎亮,倒映人影,柴三妙难得跟母亲谈心,问尉迟氏喜不喜欢长安。
尉迟氏说:“阿娘不喜欢长安。”
她爱深秋成金的胡杨,风一吹,漫天起舞,她爱连绵雪峰下冰冻的湖泊,像大地深邃的眼眸,她爱雄鹰展翅,辽阔无边的天穹。
沙海的尽头,是她朝思暮念的故乡。
柴三妙默默听完,“阿娘,可曾后悔远嫁长安?”
“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嫁入平阳柴氏,困住一生。
她不忍说完。
尉迟氏亲吻女儿的额头,眼里皆是温柔。
“阿娘不喜欢长安,可是长安有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夫君,我从不曾后悔,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