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淳领着人大闹凉州医馆被李都尉训斥,传遍整个雍城官场,事情的起因,还是那只珍贵的白隼。
衙司里的僚臣佐将都晓得,李都尉与阿枝不睦。
下值的时候,碰巧遇上阿枝在前面走,有好事的僚臣拦下她,李都尉第一次叫她名字,“阿枝先生。”
他站在人群里,一副要看她笑话的模样,阿枝问李都尉,“有何贵干?”
僚臣笑说阿枝先生有脾气。
李四官摸着下巴,走到阿枝身前,逼得身形娇小的她,倒退一步,“我有一块心头肉,如今在阿枝先生处,劳烦先生好生看顾,日后还需还与我。”
李四官说完,邀约起僚臣去巴扎里看胡旋舞,独留阿枝站在前院中。
上值的时候,李四官偶尔跟着僚臣一起开她玩笑,她适时反击两句,就作罢。
她和这个李都尉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马佩玉关心白隼恢复情况的间隙,也会关心阿枝做了随团译语,有没有被他们欺负,还让阿枝别忍着,她会想办法将阿枝调出来。
马佩玉其实跟高文珺的性格很相似,带一种从未经风雨的横冲直闯,待自己很真诚,柴三妙内心有一丝惭愧,她利用了这份真诚。
因为马佩玉,阿枝才能接触到核心的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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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道巡察使团在府衙里办公,涉及到藩属的事务,译语人也会出席,阿枝的席位在不起眼的后排,隔着几道背影,能插缝看清她和主位谢潺的距离。
提到边境羁縻州民族众多,谢潺聊起在灵州巡察时的一件趣事。
耀光寺乃是灵州最大的一座珈蓝,寺内辩经却是一名波斯僧拔得头筹,萨珊波斯本是祆教发源地,是无限光明照耀的世界,受阿胡拉·马兹达所庇护,一个波斯人却信了迦毗罗卫国的国教。①
独孤淳侧头问一旁的柴三妙,“阿枝觉得波斯僧崇佛,可是真的?”
柴三妙悄声跟他说些什么,两人都侧着头,靠得很近,却不自知。
谢潺本来正和僚臣闲聊,身旁的李都尉突然不再言语,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就见到后排落座的独孤淳和译语人有说有笑,聊得火热。
这小子什么跑到后排去了?
谢潺用酒杯底座敲击在方形盘边缘,“独孤参军在聊什么有趣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分享与众人。”
突然被点名的独孤淳立刻就答没聊什么,敷衍的回复。
谢潺微笑望两人,李四官只是又满了一杯酒,大厅里闲聊的人都禁声,只有独孤淳没感受到异样。
柴三妙清了下嗓子,对谢潺行插手礼,“巡察使在灵州的见闻,放在陇右道不算稀奇。”
所有的人都在安静地听,听一个来自吐火罗商队的小小译语人侃侃而谈。
“陇右边州民族混居,信仰自由,多教派传教,沙州敦煌城郊外,有一石窟,名曰莫高,本是佛教大德所创,石窟壁画也尽为本生故事,可供养人不仅有崇佛的优婆夷、优婆塞②,亦有信仰祆教、婆罗门的大漠商旅,我唐长安城有大宁坊的太清宫、崇业坊的玄都观,也有布政、醴泉、普宁、崇化、靖恭五坊的祆祠。”
她身处不起眼的角落,可又让人不得不对其侧目,她说:“每一个人在大唐的土地上,能信仰自己的神,也尊重别人的神,不排他,不视作异端,大唐如海,能纳百川,这便是我心中盛世的模样。”
独孤淳从来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一个女子能带他领略不曾涉足的远方,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他是如此地喜欢听她说话,怎么都听不厌。
李都尉饮了酒,朗声问她:“阿枝先生可是亲自去过沙州敦煌?”
“未曾。”
柴三妙也不做作,大方表示,“莫高窟是我从求法高僧见闻录里看来的。”
李都尉笑了一声。
独孤淳觉得李都尉这番话是故意挑刺,立刻挺身维护,“阿枝小小年纪,所知甚多,枉我多长几岁,却不如你,惭愧。”
柴三妙让他不必介意。
李四官看见两人私下的小动作,“参军倒有自知之明。”
的确不配。
主位上,谢潺默默饮酒,压住嘴角边止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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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将白隼从州府衙司里带回吐火罗商队,自己来照看。
这个消息,还是其它僚臣告诉李都尉的。
玉爪很是精贵,重涯折冲府的武将都晓得这类品种价值不菲,和李四官吃酒的时候,经常也会聊起鹰隼的习性和训练,这日聊到兴头上,就起哄说要去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