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里,落魄意味着可以任人欺辱。他再不愿意任人欺辱了,那些任人欺辱的时光,早就过去了。
冷风忽然一阵狂乱,吹在闻盛脸上。这屋里这样冷,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楚云。
她也住在这样冷的房子里,发着高烧,也许心里还怀揣着对他这个人的一点爱,等待着。那时候,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后来,孩子没了,她身边的婢女也死了。
闻盛大抵能理解那种心情,失去了一切的悲凉。
点思见他走神,开口:“公子,我们几时动身离开?”
闻盛只说,再等等。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在等,等楚云的反应。在知道他离开之后,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恨,或者是担心?
闻盛靠着墙根坐着,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思绪一顿。此刻的他,是否如当年的阿云一般,哪怕知道事实如何,可仍旧忍不住地抱有期待?
风又刮大了,大渝的冬天比大平的冬天还要冷得多。点思皱眉,担心闻盛伤势加重,想办法从这破败的屋子里扒拉出些能挡风的东西,将那破败的窗纸糊上。
没了持续不断的冷风,屋子里暖和了些。点思看向桌上的药,道:“我去给公子煎药。”
闻盛只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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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一个闻盛,对司徒寒王府的一切影响并不大,只是加强了守卫。毕竟倘若有人能进来营救,自然也有人可以进来行刺。
即便是初一,司徒寒也没能休息。要处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有时简直不懂,明明他们如今还没稳固,怎么就有人考虑起排场问题?甚至有人给他上书,提及成家一事。
一连忙到初七,司徒寒才终于偷得片刻空闲。他在书房中静坐片刻,紫铜暖炉散发出丝丝热气,手中的狼毫笔却仿若摆错位置,怎么也不顺手。
司徒寒搁下笔,决定出去走走。他实在是累极了,应当去休息休息。
只是一出门,走着走着,便又到了楚云住的院子。那些人近来时常劝诫他搬回皇宫,司徒寒未置可否,他不想搬去皇城,留着这座空荡而颓败的皇城,于他而言是个警戒。
纵然闻盛用了不光彩的离间手段,让他父皇失去了臣子的心,这当中何尝没有他父皇自己的缘故呢?
人一旦身居高位,手握权力,就会忘掉自己本该做的事,而沉溺其中。
司徒寒在楚云院子前的拱门下站了许久,还是往前迈开步子。
楚云正在院子里看书,看得出神,竟没察觉到他来。
司徒寒掩嘴咳嗽了声,楚云一愣,回过神,有些惊喜地看他:“司徒,你怎么来了?你忙完了。”
香云给他搬了把椅子,司徒寒坐下,摇头道:“哪儿能忙完?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楚云掩嘴笑说:“没办法,能者多劳。”
司徒寒看向她手中的《左传》,“你再这样读下去,迟早要成为闻名天下的女夫子。”
楚云听出他的揶揄,笑了声,将书页合上,放了把扇子做书签。“女夫子多好。”
她从前不爱读这些书,嬷嬷也不会认真教,如今却从中觉出些从前不懂的妙处。
楚云视线一瞥,瞥见了一旁的荷包,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个。她一直还带着,寄托一种思念。
看着这个荷包,便想起了她母妃。
她从前总觉得,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因为她不肯相信她的母妃是这样一个攀附权贵的人。可其实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母妃的确只是为了攀附权贵,所以才趁醉酒引诱了她父皇,从而有了她。
她从前不愿意承认,因为嫌丢人。可如今却渐渐觉得,这并不丢人。
这是这个时代里,女子为了求得生存的一点努力,尽管最后并未成功……
楚云陷入走神,司徒寒唤她一句,“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我母亲,也想……我自己。”
她这一辈子过得挺苦的,诸多不顺遂,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她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错在生在了皇家,由一个低贱的宫女生下。
因为从前总被人说低贱,心里也会觉得自己低贱。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她的眼界更开阔了,越过了报复楚丹,越过了闻盛,而落在了更大更远的天地里。
就像来的时候看见的树荫和阳光,远处的山峦和渐行渐远的城池。
司徒寒又笑:“你似乎变了很多。”
楚云跟着笑:“人都会变的。”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变,经历的事情会让人变,读的书会让人变,年纪也会让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