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残酷的人,又何其手段高明,知道如何杀人诛心。
皇后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梁述已经走了,他有自己的差事要办,不便久留。只是临走之前,教训了一番看守的兵士,要他们待人态度好些,理由是,不要丢了新帝的面子。梁述原本也想说,毕竟这是新帝的妻子,新帝还未发过话,要如何处置。只是话到嘴边,想起闻盛的性格,又改了口。
皇后被安排过来照顾楚云,她们如今都是阶下囚了,自然不会再有奴婢伺候。楚云瞳孔有些涣散,低低道了声谢。
皇后扶她起身,靠在墙上,将药碗拿过来,舀了一勺,轻吹着,思索片刻还是直言:“孩子没了。”
楚云一愣,抬起头来,看皇后的嘴唇一张一合,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地响。
重复着:孩子没了……
是,孩子。她与闻盛有过夫妻之实,且没喝过避子汤。
她那时候的确私心想,倘若有个孩子就好了……
原来真有一个孩子,可惜有缘无分。
楚云讷讷地看向自己小腹,面无表情许久,才哑声道:“左右……”是件好事。
讲不出口,又咳嗽起来。
皇后将手中的药送到她嘴边,不知是劝还是自言自语:“男人就是这样,虚伪又自私,永远都靠不住的。”
楚云动作迟缓地抬头,看着皇后的脸,忽而想起那一天夜里,她撞见皇后与清远侯的对话。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皇后却收了声,只是喂她喝药。楚云也默不作声,她身上还有痛楚,又因风寒而觉乏力。
药很苦,若换了从前,月色要皱着眉头唠叨她,说她娇气。可这么苦的药现在沿着嘴巴送下去,她却连皱眉都不想了。
窗户的破洞仍旧破着,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又被屋子里的炉火暖意逼退。那一朵朵微小的雪花,一瞬间消融,雪依旧下得很大。
楚云看向那蓝色的火焰,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这一辈子,原是没有光的。
上半辈子过得不大顺遂,可那个曾经被她以为是光的人,却成了她所有不顺遂里,最难过的那道坎。
皇后也抬眸看向外头的大雪,神色淡漠,只隐约有些哀伤,她安慰楚云:“好孩子,不要哭。”
“很多年前,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他就住在我们家附近。他家里条件不好,而我,是个世家小姐,我处处待他很好,计划着未来。我知晓他心里有些自卑,也想着等他功成名就,再与我爹提亲。可是……人心原来是会变的。
曾经和我许过海誓山盟的人,也能残忍而轻易地说出,他爱上了别人。他说他对不起我,请求我的原谅。我那时觉得天崩地裂,我又还有些小姐脾气,一怒之下,转身嫁给了个皇子,以我爹的势力,助他登基上位。
我那时候竟觉得,他或许会为我感觉到难过。”
皇后的视线变得深邃而悠远,吐出一声叹息,“后来我却觉得,我真蠢。我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后悔又能怎么样呢?他不痛不痒的后悔,难道我会过得更快乐吗?会能抵消我所受的不痛快吗?不会。真的不会。”
所以很多年后,清远侯当真如她所愿,与她说,紫燕,当年之事,我常深感内疚,可是我不敢面对你……
男人总是有诸多的借口,其实不过是巧言令色的花招。
当年她应该做的事,是大方潇洒地将他抛掉,让自己过得更好。
皇后看向楚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劝:“好孩子,日后待自己好一些。”
楚云知道,这是皇后在劝她,可是根本没有日后。
因为闻盛还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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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盛手段高明,不过短短十几日,他已经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让他们都臣服于他。
有人问起闻盛,该如何处置那些前朝余孽,尤其是那位本该成为新帝的妻子的公主。对此,有两派不同意见。
一派说,倘若能留她在后宫之中,便能安抚民心,告诉天下人,陛下仁德。另一派人则又说,前朝余孽应当斩草除根,怎么还能留在身边,养虎为患?应当铲除,以绝后患。
“何况留着她,只会提醒百姓,陛下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这终究会是一个祸患。”那人看了眼皇帝,再次提议道,“不如,赐她毒酒一杯,留她一个全尸,已经是陛下给的体面。”
新帝一言不发,令人看不透,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地看向门外的天,说:“下雪了。”
天子之言,可做无数种解读。那提议赐毒酒之人心下觉得,这是新帝的准许之意,又有邀功请赏之心,待退下之后,便私自召来鹰卫,装腔做调地说,陛下的意思是,前朝五公主……他做了一个喝酒的动作,眼神示意鹰卫,“去吧。”
牵机毒酒调配自然瞒不过梁述,梁述问起,得知是陛下意思,自然没有阻拦。只是想起那时候,他接过五公主的伞,曾远远回望过一眼……
五公主的背影是那样的单薄,梁述耳闻目睹,五公主这一生是那样的风雨飘摇。
“那你便去吧。”梁述挥手,遣退那那几名鹰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