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瞧着他神情,暗自发笑:“我没事。”
刘景明仿佛还没回神:“真……真没事?”
“再不回去换衣服就有事啦,”苏然站起来,“一身都湿透了。”
刘景明也跟着她站起来,“没事就好。”跟才想起来似的,“刚刚……真的谢谢你了。”
“客气了。”
“还还有……对不……”刘景明话还没说完,有人在前面喊道:“苏然,你的相机捞起来了!”
听到这话,苏然本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完了完了!”
刘景明问道:“什么完了?”
苏然欲哭无泪:“相机完了。”
刘景明忙急急问道:“你不说它防水的吗?”
苏然哭丧着脸说:“逗你玩儿的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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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惊无险,但带队的秦玲老师还是吓出了一身汗:无论是被吊钩砸到还是掉进河里,哪一个事情都让她感到后怕。她召集A大的同学又反复强调了安全问题,并且停止了雨天的作业活动,等到太阳放晴了再说。如果实在无聊可以村民家里走走,帮忙修下窗户、拾点柴火,反正河边是禁止再去了。
苏然回来之后便在陈倩的照顾下快速换了衣服。这个时候最好是能冲一个热水澡,但是村里条件有限,同学们夏天洗漱一律都是用的凉水。苏然把湿透的衣服扔进盆子里,听见门口有人敲门。她俩对视一眼,陈倩走到门口,问道:“谁呀?”
“是我。”陈焕庭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
“门口有两瓶热水。”
苏然往角落躲了躲,陈倩打开房门,门口果然放了两瓶热水。陈倩冲陈焕庭的背影遥遥喊了声“谢谢”,陈焕庭招手示意不用。
苏然用两壶热水洗了个头。虽然洗不了澡,但是热水头还是让她舒服了很多。她溜达到院子里,大黄摇着尾巴跑过来,翠翠喊道:“苏姐姐!”
“你怎么来了?”苏然蹲下摸了摸大黄的头,问翠翠。
“我来给你们送点姜。”翠翠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捆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姜,“听说你掉清河里面了?这个老姜煮水喝可以防止感冒的。”
“这你也知道?”苏然笑问。
“嗯,”翠翠点头,“之前爷爷淋了雨感冒,我就这样帮他弄的。”
苏然抬头看着翠翠,她的脸泛着农村孩子特有的黑红,讲话语气陈定而成熟,大大的眼睛偶尔闪现出不易察觉的敏感。她拉翠翠的手,说道:“谢谢你。我这就去熬。”
小妞无心地问她:“你会熬吗?”
苏然脚步顿了顿。说实话,她可是真一点没有下过厨房,她瞧了瞧这个姜,还带着土,心想冲洗干净就可以了吧,于是嘴上说着,“当然会了。”
翠翠和大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苏然把姜干净,正准备扔进沸水中,翠翠疑惑地看着她:“你要这样煮吗?”
苏然端详她的表情,忽然哈哈一笑,“当然不是了,哈哈,我就是……”
“要不我来。”
苏然转头一看,陈焕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看戏一般瞧着苏然。苏然脸上一红,又哈哈一笑,说道:“不用不用,哈哈,对了你来的正巧,煮好了给刘景明带一份去。”
“好啊,”陈焕庭不动声色地走进来,“我来也正是想煮姜汤。”
苏然又“呵呵”干笑。在陈焕庭、罗翠翠以及大黄的注视下,她把姜上面的苗暴力一摘,正要把两坨姜扔进锅里,陈焕庭终于开口——
“你确定要这样吗?”
“什么?”苏然停住。
“我说——”陈焕庭一脸无语地找东西,等他转身时,一抹锋利的刀光在昏暗的厨房一闪。
“给我。”他说。
“给你就给你,”苏然立马把姜扔给他,“有话好好说。”
“我说,你是不是没见过生姜?”他手起刀落,切掉姜上面的苗蒂,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苏然,“姜是长地里的,知道吗?你洗的也不是很干净,煮出来的姜汤可能非但不能御寒,还会闹肚子。”
他说的慢条斯理,旁边的翠翠不由睁大眼睛——她不是惊讶陈焕庭的科普,而是觉得难道苏姐姐不知道这个常识吗?
陈焕庭换了一把小刀,蹲下身子,把姜的皮一点一点刮掉,用水冲了冲,又说:“我虽然刮皮也比较马虎,但是聊胜于无,”他直起身子,把姜切成一片一片,用刀一铲,将姜片倒入水里,问道:“这样对了吧?”
他问的不是苏然,而是翠翠。翠翠连连点头,然后又对着苏然不怀好意地笑。
苏然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你刚刚的动作,整个过程如果用镜头特写,再配上轻松欢快的音乐和磁性缓慢的解说,是不是可以取名为《舌尖上的姜汤》?”
翠翠没看过,一脸莫名。陈焕庭听懂了,拿起筷子搅拌了下汤汁,笑道:“那可能要名导操手才行,比如苏导这种。”他没有抬头,只是掀起眼皮笑看苏然。
“哦,那配音可能也要名嗓才行,比如陈广播站长?”苏然反击。
陈焕庭牵起嘴角,放下筷子:“陈倩和你说的?”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那可能还是比不上苏女侠今日见义勇为,舍己为人。”
苏然拿眼瞧着陈焕庭,一时没说话。她头一次觉得陈焕庭这个人其实还挺健谈的,哦不是健谈,是自己好像还有些说不过他。她就这么看着他,水汽慢慢浮上来,锅里水开始咕咕叫。
隔着迷漫的水汽,陈焕庭又问:“可以采访一下吗,上午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什么?哦,当时本是想给你拍一个工作照,我刚举起相机就看到拆卸用的吊钩朝我们这边甩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多想。”
“那你也挺勇敢的。”
“本能反应。”
“我的照片拍着了吗?”
“估计够呛,忘了有没有按快门。”提起相机,苏然一阵胸痛,“相机也进水了。”
“有点可惜。”
“是啊,”苏然蹲下来抓住大黄的尾巴,它挣扎几下跑开了,“回去得好好修修了。”
“我说我的照片。”
苏然猛然抬头,瞧见陈焕庭在并不明亮的厨房里,狡黠地坏笑。
苏然愤愤地站起来,拿筷子搅了搅锅里:“你怎么和刘景明也一样了?”
“怎么一样?”
苏然没好气地“哼”一声。
“先声明,”陈焕庭夸张地举起手,“我可对你没看法,咱俩之前沟通过。而且你这次救了刘景明,他绝对对你的看法大为改观。我出来之前,他还忧愁地琢磨着,去哪里请你吃饭,才既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又不会倾家荡产?”
苏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要请我吃饭?”
“我觉得这是应该的。”
苏然吹了吹眼前的水蒸气,笑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要坐实他对我看法,让他破费一次。”
陈焕庭笑着看她。
苏然:“给我讲讲刘景明的情史。”
这时陈焕庭却矜持了:“我不八卦。”
“切,”苏然撇嘴,眼珠子一转,“那问你个问题……我什么时候不经意的……或者说,我自认没有很娇气,也没有炫富,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有多富,不识姜的苏同学?”
苏然无语,片刻后,她将手里的碗往灶台上重重一搁,很认真地同陈焕庭探讨起来:“好,我们一码归一码。首先姜这个东西,我承认,确实我从来没下过厨。我见过它,但是从未煮过姜汤——好,我知道,你肯定又把我归类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娇气小姐了,随你。但是我不相信,我们这一代的城市独生子女各个都是厨房高手。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有位同学,父母均是老师,工薪阶层家庭,但她却不知道荔枝原来外面有硬硬的壳——因为她吃的时候都是母亲剥好了给她的。所以,请你不要因为这一点事情给我盖章。”
“第二,我从来没有讨论过我的家庭。我确实家里条件不错,可即便是陈倩,我也没有炫耀过物质。相反,我特别害怕和在意她因为这些原因和我疏远。你可以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认为我参加此次活动是富家小姐的新鲜体验,旁人的看法我也无须在意,只是觉得……”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发红,眼睛明亮又有些委屈,“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公平。”
苏然说完,整个厨房一时只有咕咕的水声。
陈焕庭静静听完,脸上的戏谑表情全无。他没想到苏然会这么认真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他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并不是他对苏然有任何看法,但苏然说的也确实不无道理。姜汤辛辣的味道很快随着水汽弥漫开来,苏然的眼睛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仿佛被这辣味熏得有些发红。明明有些倔强,但是好像又有些可爱。
莫名其妙的,他说道:“对不起。”
苏然吐完之后心里畅快多了,倒是对陈焕庭的道歉感到意外:“我、没说你。”
“我知道。”
“那你说什么对不起?”
“觉得‘对不起’可能会让你心里好受一些。”他抬起头,两人目光短暂相遇,他转头去舀汤,“其实我觉得你挺坦诚的,也很真实。”
“你没必要加后面一句。”
“我说实话。”陈焕庭端给她一晚热气腾腾的姜汤。
苏然接过汤,看着陈焕庭的眼睛,终于笑了下,“那你也挺坦诚的。”
第17章
为期10天的“梅远基金”项目结束了。走的时候翠翠带着大黄前来相送,眼里尽是依依不舍不舍之情。在这个农村小妞的眼里,这些城里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似乎不所不能,他们知道好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都新鲜极了、有趣极了。苏然答应她会给她写信,也会给她打电话。上车前罗翠翠那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睛让苏然心里一紧,她知道自己给翠翠的鼓励的话没有错,但那些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一个农村小妞的成长需要的是这些大道理吗?明显不是。那是什么呢?物质吗?钱吗?也许也不是。——苏然这个暑假明明帮他们建了一座桥,这一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和无力感。
回到学校后,刘景明做东,邀请陈焕庭、苏然与陈倩吃了一顿大餐,席间刘景认认真真地请跟苏然说了谢谢,还带着歉意地让苏然包容他之前的一些幼稚行为。陈倩听得莫名其妙,但苏然笑嘻嘻地一一答应了。她的目光扫过陈焕庭,看见他明亮的眸子在灯光下,也心照不宣地也笑看着她。
她喝了一点点啤酒,脸上有些泛红。就在这一点点的醉意,或者根本就没有的醉意下,她看着陈焕庭笑,忽然就觉得今晚很开心,也许是解开了一点心结,又或许是别的。
可今天晚上刘景明不知道回事,本来前面还挺好的,到了后面提到了前女友的伤心事,一下没止住喝大了。陈焕庭扶着醉醺醺的刘景明送两位女生到宿舍楼下,刘景明还拉扯着苏然的手,含含糊糊地说道:“苏然,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了,回来好吗……”
陈焕庭拉开刘景明的手,拍拍他的脸:“你搞错了,别在这里瞎说。”
刘景明却一把挥开陈焕庭,大声说道,“有钱了不起吗……我给的是真心啊……章婷婷,我的真心就这么不值钱吗……”
苏然哭笑不得。周围有人不停向这里张望,陈焕庭只好捂住刘景明的嘴,向二人致歉:“今天抱歉,我先带他回去了……”话还未说完,刘景明忽然干呕一声,向前一倾,稀里哗啦地吐了出来。
陈焕庭:……卧槽。
苏然递给陈焕庭一张湿巾,想笑又不敢笑:“我和你一块送他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刘景明一直试图拉着苏然的手诉说情史,但是都被陈焕庭打断,最后他是一直拉着陈焕庭的手,一边哭诉一边还说章婷婷你去美国吃肉多了吗手都变得这么壮了。苏然跟着笑了一路。到了男生宿舍楼下,苏然正准备返回。陈焕庭却说:“你等一下。”
苏然瞧着他。
他把不断下滑的刘景明扶了扶:“我上去安顿好了他,下来送你。”
苏然本想说“不用”,可这简单的两个字,抵在舌尖半天,始终蹦不出口。
陈焕庭扶着刘景明很快消失在楼道。
五分钟后,或许更短,苏然抬头刚刚注意到今晚是一轮明亮的下弦月,便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走吧。”
陈焕庭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如星,面上有淡淡的笑。
苏然明明等了,却也只是笑说:“其实不用的,学校里面也挺安全。”
陈焕庭没接这句话,迈步走过来。两人沿着林荫大道往宿舍方向走,路灯将梧桐树枝叶的影子拉得修长。
陈焕庭说:“刘景明酒品不太好。今晚他的醉话,别跟他当真。”
苏然:“我早就不和他见识,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焕庭抬起头,见苏然一幅“你懂”的表情,俏皮地瞧着他。
他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苏然:“你擦唇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