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电梯到楼下,秦缥一路上都和她保持着距离,也不说话,不管秦青问他什么,秦缥都不吱声。秦青干脆不问了,想直接带秦缥去M记,她认为小孩子都爱吃这个。秦缥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怕他走丢或被人抱走,秦青便想让他走在自己的前面。
秦青本想站着不动,让秦缥走到自己的面前,但秦缥看见秦青不走了,他便立在原地,秦青朝他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两人这么拉扯了两三个来回,秦青不耐烦道:“走我前面去!”秦缥脖子一缩,乖乖地走到了秦青的前面。
秦青按照导航的提示,指挥着秦缥,没想到秦缥还挺听话,让左转就左转,让右转就右转,秦青觉得有些好玩。
到了M记,秦缥还是不说话,自觉排队,排到他之后就回头望着秦青。秦青捏了捏眉心,也不打算问他想吃什么了,给他点了个儿童套餐,给自己点了杯咖啡。
秦缥自己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秦青一直跟着他,坐下后掏出手机玩游戏。反正秦缥也不和她说话,她也懒得费这精神。
秦缥将儿童套餐吃完了,秦青的咖啡也喝完了,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一直坐在位置上。秦缥双腿够不着地,小脚一晃一晃,小脑袋东张西望,直到他们的父亲--秦林给秦青打了电话,他们才从店里出来。
秦青上车就闭着眼,秦缥被安排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她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山高水远的,就不让爸来了。”
父亲轻声回答:“嗯,知道,我会和他们说的。”
一家人回到乡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厅内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秦青初略地瞄了一眼,发现她久未露面的堂兄弟也在其中。
秦青的大姑妈秦沐刚到不久,身上还带着下地劳作后的痕迹,风风火火地出来迎。因为长期在乡下劳务而长满黑色裂纹的手,亲昵的拉着黄玲灵的手。黄玲灵内心抗拒,但不好将不耐烦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保持一贯的笑容和秦沐寒暄。
秦林脸上却是明显的愠色,语气着急地催着秦沐赶紧让他们进去。秦沐连声答应。进门前黄玲灵从眼角处睨了秦青一眼,语气里依旧没有半点情绪,“你带着秦缥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秦青“哦”了一声,等他们都进去后,走到大铁门旁的水泥板边上,低头扫了一眼,随后跨了一步,蹲在上面,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烟,想给自己点上一根。
外面的天黑透了,秦缥害怕,一小步一小步地往秦青身边挪。他不敢挨着秦青,隔着点点距离,学着秦青蹲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我害怕。”
秦青瞟了眼秦缥缩在胳膊里的小黑脑袋,将烟收了起来,回道:“怕个屁。”
乡下的房子是一栋三层小楼,秦青的奶奶去世后,就只有她的爷爷在这住。老人不愿意去陌生的城里,更愿意在熟悉的乡下待着。家里的儿子们嘴上都说着不放心,却以工作为借口,不愿意耗费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赶到乡下,就只为见一眼老人。
秦青的大伯秦森在父亲的工厂里当主任,据他说,公司产品的重任都在他的肩上,实在是走不开。秦林就更不用说了,日常里,公司的会议,大大小小的应酬,哪里那么轻易就能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呢。
成年人,特别是成家人,他们看问题是更全面,也会考虑更多的,对于他们来说,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并不代表他们只需要花费两三个的时间成本。出发前,为了让老人能够健康,需要购买补品或者其他的东西,那出发采购的时间也要算上。到家后,除老人的身体健康,心理健康也是他们需要关注的,他们需要陪老人聊天,这又要花上最少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么,从探望的计划开始,到他们决定回程到达城里的家,最少也要请一天的假。这一天的假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少赚一天的钱,聪明的成年人,或者有担当的成家人,是不允许自己少赚一天的钱的。
这笔帐当然有人算不明白,秦青的姑妈秦沐就算不明白,她对自己的哥哥和弟弟说:“我住得近,我常常回来照看一下老人就行,你们辛苦,就不麻烦你们了,你们记得多给老人打电话就行。”
诸多考量之后,兄弟俩同意了,他们第一次认同秦沐的建议,认为确实是电话沟通所花费的成本会更低一些。
小楼前种着一排桉树,一阵风吹过,树叶拍打着树叶,树枝划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秦青小时候最害怕这个声音。记得有一次,她一个人在一楼大厅正看着电视,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树枝的划擦声像极了电视里僵尸正拿指甲挠门的声音,吓得她马上关了电视,冲上三楼窜进被窝里。
“喂,你喜欢爷爷奶奶吗?”秦青问秦缥。
秦缥点点头,“喜欢啊,爷爷奶奶对我可好了,每次回来都给我糖吃。”
“哦,是么。”秦青小声说着,“那外公呢?”
“外公……也喜欢吧,但是外公有点凶,他凶的时候我不喜欢。”
秦缥今年应该只有7岁,和秦青差了20岁。知道黄玲灵怀孕要生二胎的时候,秦青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反对。就像是知道春天要结束了,夏天要来了一样。
秦青大学毕业后很少回家,只在过年时回去三四天。秦缥出生后,姐弟俩没有见过几次面,秦缥对她这个姐姐非常的陌生,他只知道,这个姐姐不爱说话,只有吃饭时会出现在客厅。这个姐姐回家之后就不出门了,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小楼不远处有一个小土坡,上面立着一盏路灯,是乡下政府出资修建的。灯被挂得非常高,起码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他们认为这样光线就能辐射到非常远的距离,然而这样的高度,月光都比这盏灯的灯光要刺眼几分。
哭声渐起,男男女女都在呜咽。秦青听见里面不知道是道士还是和尚喊了一声,呜咽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说白了,白事就和喜事一样,要的就是个气氛,只要悲伤的情绪到位了,子孙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孝子贤孙的头衔就基本可以往头上摆了。
蹲在秦青身旁的小脑袋也开始哽咽,只是强忍着不敢出声,他又往秦青处挪近了一些,注意保持着不会碰到秦青的距离。
秦青屡次摸向烟盒,表面光滑的包装待都要被她摸出火花,秦青轻轻叹了口气,干脆将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搭在膝盖上。
乡下的空气好,只要没有云,抬头总是可以看到一片星空,虽然没有电视上的那么壮观,但头上星星点点的,相比城里人,是可以因此生出一份优越感的。
大厅里的哭声没有停。
秦青抬起头,开始看星星。她不懂星星,就连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北斗星她都分辨不出来,对星星也只有“这颗好亮”和“那颗也好亮”的评价。秦青就这么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满是灰尘的外墙,听着里面有序进行各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