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古人说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里面的声音开始渐渐地小了,片刻之后,秦沐走了出来,朝两人招招手。秦沐上下看了眼秦青,有些为难地说道:“青青啊,你有没有带别的衣服?或者外套?”
秦青点了点头,她在来之前做好了准备。
秦沐对她笑了笑,“那你等一下就带弟弟进来吧。”
“嗯。”等秦沐进去,秦青借着月光和手机的光,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件黑色长袖卫衣。
“走吧。”秦青戴上帽子,深吸一口气,靴子的前端抵着地面蹬了两下,转身就要走进去。
秦缥忙地站起身,拉住秦青衣角,小声地,带着颤音说了一句:“我害怕。”
秦青回头,将手机照在他的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缥。秦缥眼睛鼻头红红的,鼻涕快留下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青看他吸了吸鼻子,好像不顶用,又抬手抹了一下鼻子。
“那就抓着了。”
☆、唢呐
依据乡下的习俗,过世的人要第三天才能入馆下葬,第一天需要为逝者换上新衣,整理仪容,盖上席子,置于大厅中间,亲属则要歇在两旁,视为送行。
秦青带秦缥进去后,按照和尚道士的指示,开始进行跪拜。
一直折腾到半夜两三点。秦青转头看到秦林坐在墙边的席子上闭目养神,秦缥趴在他的腿上,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眉心皱出一个疙瘩。
秦青坐在一旁揉了揉眼睛,等到有人宣布仪式暂时结束后,她站起身,提着箱子走进内堂。刚走到天井处的楼梯口,金玲灵正好从内堂出来,两眼通红,完全没有半点下午精神饱满的样子,她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将衣服扯平,缓缓抬起眼皮,对秦青说:“今晚不能洗漱。”
秦青憋出一身的汗,现在只想赶快上楼脱去身上的卫衣。她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回头看她:“嗯,知道了。”
金玲灵盯着她问:“你上去干什么?”
秦青答:“上去睡会儿,我困死了。”
金灵玲眉心竖起一个川字:“说了晚上要守夜,你上去睡觉,算什么样子,长这么大了,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秦青没有接这句话。
“所有人都要在大厅守灵!连你弟弟那么小的都在……”
秦青打断她的话:“可我真的很累了。”
金玲灵朝大厅方向瞄了一眼,压着嗓子说:“这种时候,你能生性点吗?不要这么没规没矩的,我不希望别人说我们没有家教,教出你这么样的人。”
秦青笑了,这声短促的笑声里含有轻蔑,愠怒,以及无可奈何。她突然说:“那我外婆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像是被打了一记耳光,金玲灵瞪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愤怒和惊讶。她看着秦青,下一秒就想上前抓住秦青,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只知道她要抓住秦青,不能让她上去。可是秦沐的突然出现,让她不得不收回刚迈出的那只脚,克制着呼吸的节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秦沐在大厅给和尚道士们斟茶倒水,感觉听到内堂有什么动静,和念经人打过招呼,便快步走进内堂。秦沐走到金玲灵的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笑着对秦青说:“没关系没关系,问过了,大师说女孩子不要紧的,青青你快上去休息一下吧,那么远赶回来辛苦了,挺累的吧?”
秦青抿嘴对姑妈笑了笑,面目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示威,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帘后,才转身搬行李上了楼。秦青没有洗漱,她太累了,没有其他的精力做其他的事情,她走到床边,顾不得床上的被褥到底有没有换新的,将罩在外面的卫衣脱下,直接躺在了床上。
楼下响起了唢呐声、锣声和鼓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针尖一样穿透着耳膜直接钻进秦青的脑子里,对着里面的听觉神经使劲猛戳。半睡半醒间,秦青睁开了眼睛。
她竟然会单纯地以为自己自由了。参考完高考,秦青是有过片刻虚假的自由的。填志愿时,她计划选最北边的学校,可家里不同意,黄灵玲让她一定要选本地的大学,秦青不肯,她想,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不管他们怎么说,她都不会更改她选择,直到外婆来到了家里。
外婆在司机的搀扶下下了车,秦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脚上穿着的一双黑色绒皮平底鞋。一整个晚上,外婆都没有对她的志愿提出任何的异议,甚至没有表现出要了解她未来计划的打算,只是问她,考完试要去哪里玩,需不需要外婆的资金支持。外婆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就走了。外婆走后,秦青将第一志愿改成了位于中部的沪市。
大学期间,因为外婆的病,秦青一到寒暑假就直接往外婆家里跑。毕业之后她留在了沪市,但仍然会被父母以各种理由叫回家去。直到毕业两年后的某一天,秦青将备注“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十万块转给父母后,父母就逐渐的减少了来电的次数,秦青也从一年回家一次,变成了两三年回家一次。秦青的自由就是海市蜃楼,用科学解释,不过是一种因远处物体被折射而形成的幻象罢了。
楼下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秦青平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唢呐声。唢呐不愧是民乐中的乐器之王,不管敲锣打鼓的人力气再大,只要唢呐的声音响起,就犹如一把尖刀,在这厚重的声墙上破出一个口子,气势汹汹地跑到前边去。秦青走到窗边,外面的天将亮未亮,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好似隐秘在一团云雾当中。
一打开房门就碰上刚从对面房间出来的姑妈,秦沐眼睛通红,好似一夜没有睡觉,手里拿着香和纸钱。除了秦青,昨晚所有的人都待在大厅,好几人一夜未睡。秦沐身后跟着的是秦青的母亲,眼下同样是一片乌黑,秦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这么憔悴过了。
秦沐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秦青轻声说:“醒啦?正好需要插香摆东西,你先下去刷牙洗脸,早饭给你留桌子上了,微波炉热热就能吃哈。”秦青微笑颔首,侧身让她们进去,母亲经过时,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秦青根本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