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在米饭上的肉块呈焦糖色,肥瘦相间,裹着香浓酱汁,因油脂而染上淡淡的光泽感。
嘉南说:“谢谢。”
脑海中却跳出一个卡路里爆炸的大数字。
在孙汝敏的注视下,她将肉送进口中,就着米饭慢慢咀嚼,再慢慢吞咽。
她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攥紧了围巾,竭尽全力控制着几乎快要打颤的牙齿,和颤抖的面部肌肉。
尽量不动声色地守住秘密。
这样在外人看来,她尚且还算个正常人。而正常人不会因为一块红烧肉崩溃。
孙汝敏被她新交的隔壁班朋友叫走后,嘉南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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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学,嘉南背起书包往校门外的公交站走。去老文化宫,还需要转一趟车。
等下了车,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
头顶天空像一面巨大的湖泊,被冷风吹散的云泛起涟漪。
无人问津的文化宫如深山古刹般隐在竹林和古樟后,当年兴旺时,也曾门庭若市。如今落寞了,人都走光了,树影重重下,愈发冷寂凄清起来。
两扇铁门半掩,门卫室空着,不见人影。
嘉南仰头看,前方的水泥建筑中只有四楼的舞蹈室亮着灯,其他楼层的窗口黑黢黢的,仿若幽深的洞穴。
她才走几步,闻到空气中的烟味,花坛后有红色火星一闪一闪,两个保安在闲聊,语调呷亵:“魏校长又带女同学出去咯?”
“可不是嘛。”
“这里到底是文化宫还是鸡窝哟?”
问罢,他们发出含糊暧昧的窃笑。
嘉南改道从另一个方向绕进楼中。
推开舞蹈练习室的门,走到打卡机前打卡。
规矩是柳曦月生前定下的,除了周末集中安排的舞蹈课程,周一至周五需完成十小时的打卡,保证他们的训练时常。
“滴——”。
打卡声惊动了角落里玩手机的苏蔷。
她看见嘉南很惊讶,撩起自肩头垂下的卷发,问:“你怎么来了?魏春生没有通知你去挽月会所演出?”
“你确定那是演出?”嘉南道。
苏蔷一时哽住。
舞蹈表演,附带陪酒,被揩油。
去年冬天柳曦月突发心梗去世,丈夫魏春生继承了她所有的遗产,包括她悉心打造的芭蕾舞团,和舞团中的女孩们。
柳曦月用心经营十五年的文化宫,魏春生只花三个月,让它名声狼藉,变成了保安口中的“鸡窝”。
撤掉了所有兴趣辅导班,只留下了王牌舞蹈班——雀山芭蕾舞团。
这个班的成员全是柳曦月亲自筛选留下来的。她要身体条件好的,舞蹈天赋佳的,能吃苦的,能坚持的。他们来学舞,柳曦月不仅免学费,还给补贴,让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不会因家庭拮据而中途退出。
嘉南八岁给柳曦月敬了拜师茶,至今已经跳了九年舞。
舞团里像她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如今魏春生带着她们谈生意,赴宴会,年轻漂亮的女孩们成为了酒局饭桌上的筹码。
学生们背后直呼魏春生的大名,给他起不雅绰号,当面则恭恭敬敬叫他魏校长,魏先生。
愤怒和恐惧都压在心底。
她们当中家庭条件好的都退出了。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无路可走的,前途渺茫,刚好任魏春生拿捏。
今晚的局,苏蔷原本也被要求去,但她崴了脚,没办法。
苏蔷靠着墙壁,拿手机跟新交的男友调情,这个月她谈了三个。放任的滋味好过空虚,她想要找人陪她玩。
嘉南去更衣室换好了舞蹈服和足尖鞋,开始压腿,练基本功。
重复的动作跳了一遍又一遍。左脚踮着,右脚高高抬起,修长手臂划过一道圆弧,像鸟类扇起翅膀。
每个动作都力求完美。
她的肩颈和背脊上爬满了汗水,但远远不够。中午食堂中那块多出的红烧肉挥之不去,即便吐出来了,也有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