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下午,他们逛了大半个安南城,看了看路边卖货郎的小摊,在茶棚里听了一支曲子,沿途看了看湖边的柳枝。等到了傍晚,两人寻到了一家卖馄饨的地方,各自点了一碗馄饨,欣赏着天边的晚霞。
这家馄饨店的老板来自一个海边村落,他在馄饨里放了虾米与紫菜,一碗馄饨入肚,仿佛能感觉到遥远的海岸气息。
这个下午,两人似乎什么也没做,任凭时光流淌。可是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他们握住了每一分每一秒。
阴天天黑早,路边早早点亮了灯。薄暮的安南别有一番风味,他们顺着青石板的巷子一直走,听见有几个青年人议论。
“那边来了个戏班子,说是要演皮影戏,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去瞧瞧。”
南栀跟松月泊对视一眼,他们也打算去看一看,于是就跟在那一群青年人身后。
这个戏班子搭在了湖边,暖黄的灯光映在湖水里,平添一丝温馨。周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拿着蒲扇等戏开场。
南栀与松月泊坐在湖边的长凳上,听着周边人话家常。
一个老人摇着扇子道:“上回看皮影戏还是前年,最近怎么都见不到戏班子了,记得我当姑娘的时候,每一年都要看三回戏,一回演三天。”
“都忙,忙着保命,忙着挣钱,可没有多少闲情看戏了!”
“今天演些什么戏。”
“刚刚我凑过去看了一下,好像有《白蛇传》。”
“哟,这出戏好,我百看不厌。”
第一出戏演的不是《白蛇传》,是《长城谣》。这似乎是戏班子自创的剧本,南栀从前并未听说过。
这个自创的戏本子赢得了满堂喝彩,旁边拉二胡的大叔笑出了一口白牙。而后他们又演了几出戏,《白蛇传》排在了最后一场。
雷峰塔倒下,二胡声猛然停歇,锣声一响,曲终人散。
南栀没有站起来,她想坐在这里吹吹晚风,松月泊也坐在这里陪着她。
方才拉二胡的男人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空发呆,这是他放松的方式。
好一会儿,他转头问两个人:“不走?”
南栀回答他:“曲不尽,人不走。”
男人呵呵笑:“曲可是散了。”
“再呆一会儿,吹吹风。”
男人笑了:“吹风好啊,到我们这个年纪,吹个风的机会也少有啰!”
“你们从哪来?”
“刚从济南过来,原本想多呆几天,后来想想算了吧,还是命重要,干脆一直南下。”
“赚的多吗?”
男人摇摇头,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坐直身子,眼里也有了光彩:“从前太平岁月,我们演三个月,这一年都吃穿不愁!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离开的时候总有姑娘媳妇跟着我们跑,你说这哪行呢,那都是别人家的宝贝,我们得好好地把人送回去……后来吧,再没见人跟着我们跑啰!
有一年遇上灾荒,路过一个村子,那里面都空了,荒坟千里,一声鸡鸣都听不到,多瘆人!偏偏那天下暴雨,往前走不了,我们只能歇在庙里。偏偏庙又漏雨,真是苦啊!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敲了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古宅,里面有一个古戏台,他叫我们在里面住下,又问我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说:‘戏班子!’
他说:‘演什么?’
‘什么都能演!’
我们在里面演皮影,唱京戏,唱昆曲……台下只有他一个观众,他从头看到尾!”
南栀与松月泊认真的看着他。
男人接着说:“老有人问我值不值,一个人也值得你们整个戏班子演?我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比天大,开嗓便不能停,没人也要认真唱下去,四方鬼神都在听。”
他拍拍腿,笑着说:“你说巧不巧,那天本是下暴雨,结果第二天晴空万里,我们准备走,想找那个老人道谢,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想通了,这大概是山神照顾我们手艺人呐!那之后我就决定,以后定要老死在戏台上!”
他抹了一把脸道:“但是现在的人都听唱片,看那什么影,不大爱看戏了!想当年睿亲王过六十大寿,请南北戏班子唱了十天戏,场场满座!”
他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那时候我还有一个长辫子,我的姐姐还在裹小脚,先生还在教我们念《道德经》……现在呢,妻子跑了,孩子丢在了饥荒里,唯一没丢的,就是这个戏班子……”
南栀唏嘘,她安慰道:“你看今天这一场不也是满堂喝彩。”
男人满意了,又恢复精神,对他们笑着道:“二位若有兴趣,去看一看演一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