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突然被灌装饮料冰了一下。
是——
她转过头,看见来人的瞬间,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她咽了下去。
……不是他。
或许是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失落,夏油杰把可乐递给她:“怎么,你以为我是悟吗?”
清水樱微微摇了摇头。
“夏油同学怎么在这里?”
“借口去卫生间,出来透透气。”他跨坐在栏杆上,“只是没想到刚好抓到一个同样出来透气的同伴。”
她笑了起来,握住可乐,又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那个,樱桃醋……”
“还好,不算太难喝。”
一时间沉默下来。
“……谢谢你。”她低声说。
“谢我什么?”他侧过头看她。
“晕车药,还有樱桃醋也是……我知道刚才是你让我赢的。”
“嗯……看来还不算太迟钝。”夏油杰笑了起来,干脆地接受了她的感谢,“不客气,清水同学。”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和她说话。
就仿佛他们已经非常熟稔了似的。
清水樱看着他的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曾经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态度对她说话对她笑一样。
但,她又确信他们以前并没有过这样的对话。
她一时有些组织不好语言,就像年幼时嗅过的庭院花香,就像孩提时听过的八音盒,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萦绕在身边,却又转瞬即逝。
在她不记得的时候,她难道曾经见过他吗?
*
但很快,清水樱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当晚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不仅不请自来,还送了她一篮樱桃。
樱桃是这个季节吃的吗?如果是反季水果……不会很酸吗?
悟是甜食党,不喜欢吃酸的呀。
而且重点是为什么要带一篮樱桃来见她?
清水樱眨了眨眼睛,有点懵。
庭院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就连房间里也弥漫着淡淡的水气。
“樱桃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吃酸的吗?”
她困惑地问。
“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声音幽幽道,“从刚才起就特别想吃酸的呢。”
清水樱:?
她跪坐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搭在他肩上,腰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搂着,另一只手已经在她分神期间,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别处。
她顿时羞窘了起来:“嗯……要不我们先吃樱桃吧?”
看出她想拖延的意图,他搂着她的腰,不动声色地盯了她几秒,然后弯了弯唇角:“好啊,那你喂我。”
虽然觉得有点幼稚……但她一向不太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还是乖乖地拿过一颗樱桃,摘下樱桃梗,放进他嘴里。
樱桃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色泽鲜亮莹润,虽然吃起来可能有点酸,但至少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唔。”他含过樱桃,握住她递来樱桃的手腕不肯放,在她懵懵的视线里恶劣地冲她笑了起来,“不对哦,我可不是让你用手喂我。”
……
…………
………………
“混蛋!”
“变态!!!”
清水樱从小被养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受的都是严格的礼仪教育,性格温柔软糯,也就导致了她几乎从不和人起争执闹矛盾,连脏话都不会说。
能骂出口的最过分的词也不过是“混蛋”。
即使是这个词汇,在今晚之前,她也从来没对谁说过。
但不愧是五条悟,在今晚不仅成为了她口中唯一的“混蛋”,甚至破格升级为了“变态”。
“你太过分了……”
“不就是吃个樱桃吗?”面对她的控诉,他显得饶有兴致,“我哪里过分了,说来听听?”
说来听听?
这、这怎么说得出口!
即使是清水樱也被他过于不要脸的态度给噎住了:“……变态!!!”
她眼眸里还带着水光,眼角也有些泛红,骂起人来委实没有什么气势,五条悟不仅不生气,甚至还亲昵地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你说我变态我倒是没意见,但你不觉得变态会有意见吗?”
第4章 预兆(四)
恶劣归恶劣,但五条悟到底不是个床品差劲的男人,至少不会做出完事后直接丢下女孩子瞬间入睡这种操作。
清水樱被他搂住腰抱在怀里,及腰的淡金色长发被他拿住一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乐此不疲,柔软的发丝从指间轻巧滑落,仿佛握不住的金色流沙。
她有些困了,便闭上了眼。
这种时候的五条悟总是格外温柔好说话,就算她不理他自己一个人睡了,他也不会生气。
睡意上涌,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当天晚上,清水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排郁郁葱葱的白色鸽子树。
正值初秋,热意已然散去许多,寒蝉声声,晚风吹过,带走仅剩的一丝燥热。
梦里的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笑闹着从鸽子树下跑过,跟在身后的男孩看起来比她略大一些,温柔且无奈地让她“慢一点”。
她冲他撒娇,然而转眼就爬到一棵最高大的鸽子树上。
她站在鸽子树的枝干上,望着远方水平线的尽头,呆呆地看着橘红色的夕阳在绚烂的火烧云中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天空位于白天和黑暗的交界线,像是被一位用笔随意的狂放画家涂抹上缤纷色彩,神秘深邃的紫色和被柔雾晕染过的淡粉色混合在一起,美得仿佛一场幻境。
“是‘茜空’呀。”小小的清水樱望着天空,不由发出感叹,她激动地低下头招呼下面的男孩子,“杰!快来看!是‘茜空’!好漂亮呀!”
【注:“茜空”(あかねぞら),日语中一个很唯美的词汇,意味秋天日落时候被晚霞染成淡橙红色的天空。清水樱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
他抬起头,望进她仿佛被层层晕染过的有着茜空颜色的眼眸中,对她笑了起来:“是啊,很漂亮。”
“樱,下来吧,我们该回家了哦。”
她听见他的呼喊,应了一声,然而或许是同个姿势保持了太长时间,刚动身就感觉腿突然一麻,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从树上栽了下去。
清水樱害怕得闭紧了眼,下一秒,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下次不要再爬这么高了,很危险的。”
男孩子把她放下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温柔中带着一点点的严肃。
梦里的她却毫不在意地扑进他的怀里:“没关系!我知道杰一定会接住我的!”
她从梦中惊醒了。
……
从匪夷所思的梦境里醒来,清水樱顿时陷入了极其尴尬羞耻的情绪中,紧接而来的就是疑惑和茫然。
她怎么会梦到夏油杰?
而且很显然,不是少年版的DK杰,而是幼年杰。
梦里的他大概八、九岁的模样,和她关系亲密,“一起回家”这句话如果没理解错,梦境里的他们似乎是很亲近的关系。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分明是五条悟,她八岁时就被五条家收养,此后一直和他一起在五条家生活,怎么可能在八、九岁时认识夏油杰?
虽然她也明白,梦境一向就是这么光怪陆离不讲逻辑,很多人都会梦见各种奇奇怪怪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连鸽子树树叶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算了,可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吧。】
清水樱想。
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正好指向凌晨三点的位置,她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只是腰软到有些难受,她才发现原本睡在一旁的五条悟已经不见踪影了。
……是已经离开了吗?
她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白色的窗帘外月影重重,隔着落地窗,她模模糊糊能听见阳台上传来的声音,五条悟似乎正在打电话。
这么晚了,他在和谁通话?
清水樱听不清楚,更何况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愿意去偷听别人的通话,她重新回到床上,刚要躺下,就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似乎被对面的人所说的话给激怒了,夹杂着冰冷的怒意,以至于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每一个字。
“……让那群烂橘子最好死心,少耍手段,我说过我不可能娶清水樱吧?”
“理由?没有什么理由,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剩下的话她听不见了,因为仅仅只是听清这两句态度决绝的话,她大脑里就已经一片空白和嗡鸣。
已经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让她听见他亲口说出来,让她一遍又一遍清醒地回顾?
如果没有醒过来就好了。
如果没有听见过这些话……就好了。
她呆呆地想,手脚一片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窗台上的人结束了通话,走进来,他微微怔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有些口渴,起来倒了杯水喝。”
她低声说。
清水樱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淡金色长发散落在锁骨和肩上,白色的睡裙让她看起来非常柔弱娇小——其实在日本这个国度,清水樱一米六八的身高在普通女孩中绝对算不上娇小,甚至可以说得上高挑——但是五条悟身高190+,在他眼里,168的清水樱确实很娇小。
呆呆抱着被子的样子也很让人怜爱。
刚才通话所带来的怒意不知不觉散了些,他看向她的眼眸略微软了一点:“明天还有训练,早点睡吧。”
他把她搂进怀里,打算像之前一样躺下休息,然而却被一双手轻轻抵住胸膛,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五条悟微微一怔:“……怎么了?”
清水樱还被他半抱在怀里,她神情依然安静且柔软,只是望着他,低声道:“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以前这种夜晚……他们从来都是一起睡的。
她明明应该已经习惯。
他略微挑眉,反问:“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清水樱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声说:“没有事了的话,悟君就离开吧。如果明早被其他人发现你不在自己房间,不太好解释。”
看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做法,很符合清水樱一贯为他着想的作风。
但他听出了话语中的拒绝,方才还依赖地趴在他怀里入睡的人会突然推开他?
这分明是委婉的逐客令。
还有她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悟君”?
加了敬语,真是新鲜的说辞。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疏离地叫过他。
他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孩会突然闹别扭——不过,如果她以为他会因此去哄她或者探寻她别扭的原因——那就太天真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因为她才平息躁意的心火,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自己心里烦躁不爽,当然不能让别人开心——五条悟随手把外套搭在肩上,临走前,他对她扬了扬嘴角:“你说得对。毕竟以我们的关系,只用做“正事”就够了——结束后确实没必要一起睡。”
他离开房间,夜风替他顺手带上了门。
第5章 预兆(五)
他走了。
清水樱怔怔地坐在床边,低头盯着地板上发呆,月色如水,映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月光还是夜露凝结成的白霜。
她后半夜始终转辗反侧,睡得很不安稳,最后半梦半醒间,她梦见了五条悟,他们八岁那年初见的场景。
彼时她父母刚离世,五条家的人找到她把她接回了本家,负责护送她的都是神情冷漠肃穆的大人。没人哄她,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向她解释他们的去向,就像根本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年仅八岁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姑娘被一群陌生人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有多害怕多忐忑不安。
小小的清水樱还很懵懂,只知道爸爸妈妈都已经离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还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敏感的小孩子总能察觉到身边微妙的氛围,可她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害怕地抱紧了自己怀里仅剩的生日时妈妈送她的软软的毛绒小羊,怯生生地被大人们拉着走,就连她自己也像是一个听话的玩偶娃娃。
那晚也是月夜。
偌大的五条家本宅有如月色般冷清,神龛燃烧着奉神的烛火,彻夜不歇。
月色尽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男孩子,他有一头雪色的短发和天空蓝的大眼睛,就连纤长的睫毛也是白色的,仿佛冬夜雪屑落于其上。
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雾散。
绣在和服上的蜻蜓栩栩如生,安静地停在他的和服上,振翅欲飞。
见到这个男孩,护送清水樱的大人瞬间恭敬地跪了下去:“悟大人。”
男孩没理他,他只是凑近了盯着清水樱看,半晌,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生动了一点,不再那么冷清,多了些人世间的烟火气:“唔,看起来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