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妮最终选了一个温和些的词。其实在她看来这更像精神上自我欺骗。
格拉斯曼默然良久，最后沉思着说：“你是一个好的观察者。”他布满皱纹的眼睛看着奎妮，“你说得很对，人类有时候是会这样。生存对我们从来不是容易的事，不管是出生伊始，还是即将离开人世之时。可是这就是生活，有什么办法呢？在这家小小的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包括肖恩，我们每天救人也被别人拯救，帮助别人也同样需要别人的帮助。有时邂逅奇迹，有时却也无法避免意外。我们每天、甚至每一刻都在面对生存和死亡。这个世界充满不确定，可是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我们确定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是的，也许这正是支撑我们思想和精神的东西。”
奎妮握着摊开在膝头的书，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合上书，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
“也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她说。
格拉斯曼抬头。
奎妮没有转回身，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是听到她毫无波澜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悲悯。
“以为自己拥有选择生存和死亡的自由，也许只是你们的错觉。”
格拉斯曼一怔。回过神时，发现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窗外的阳光艰难地穿过厚重云层，在人间洒下虚幻的白光。
爱德华.弗里曼老朽的心脏是在下午4点55分终止跳动的。
并不是格拉斯曼说服了奎妮，而是她去问了肖恩。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放走医院里任何一个灵魂，是因为肖恩曾说过，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帮助病人远离死亡。
她不在意别的，只是想帮肖恩实现愿望。
爱德华.弗里曼是肖恩的病人，肖恩说的话才算数。
奎妮问肖恩希不希望爱德华死。
这是一个非常不严谨的问题，肖恩说，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希望任何人死。
奎妮点点头。
肖恩看着她，突然又说：“但有时候除了死亡，活着对某些人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目光清澈如同深山林中从未涉足尘世的幼鹿。
他说：“我有自闭症，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不能理解和感知别人的感情和情绪。我只知道，如果爱德华.弗里曼先生同意手术，我会尽全力救他。如果他不愿意，那他就不再是我的病人。仅此而已。”
奎妮很认真凝视了他一会儿。他说的很理智，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她曾从他记忆中窥探到的，面对弟弟和兔子的死亡时那种充满遗憾和自责的感情。
得到确定以后，奎妮放过了爱德华.弗里曼可怜的灵魂。至于他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奎妮一点不关心。
她认识到自己在“肖恩的愿望”这件事上可能犯了个错误。肖恩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他的愿望，并不需要谁帮忙。哪怕真的需要，也并非她这种方式。
医院大厅如往常一样熙攘，人流不断。尖声鸣叫着的救护车不断开过来，又开走。
奎妮突然觉得这些面对疾病和死亡的人类无比幸运，因为他们拥有肖恩这样的医生。还有格拉斯曼、梅伦德斯、克莱尔、贾瑞德……他们都是很好的医生。
就像格拉斯曼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也许充满不确定，可是他们确定自己，确定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他们努力不懈，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才是支撑他们思想和精神的东西。
奎妮慢慢走到医院门口，在一条长凳上坐下。
这是一个温暖和煦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疏木花草淡淡的清香。
某个瞬间奎妮突然生出些迷惘，什么是支撑她的思想和精神的东西呢？
人类的生命如同朝生暮死的秋虫一般短暂，却有如此多的执着。她一开始怀着淡漠的兴味企图了解这个物种，但她慢慢发现，她其实真正想了解的是自己。
可是这没有任何帮助。她不是人类。你永远无法从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种身上真正探寻到自己的内核。这就像人类说的，缘木求鱼。
奎妮不确定她这种迷惘是何时生出的。在她时睡时醒的那一千多年，她从未思考过这些。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存在，诸如此类的疑惑，从未在她头脑中存在过。或者一闪而过般的存在过，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过这些不重要，奎妮很明白，重要的不是迷惘的产生，而是这些迷惘何时解开，如何解开。
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奎妮身体歪过去，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他白色的医生制服，有她已经渐渐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
肖恩抿了抿唇，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让她靠着。
有白而小的云朵飘过来，在地面上投下小块小块的阴影。
和风如蝉羽。
半晌。
“肖恩。”她轻声开口。
“嗯？”
“你说会不会有人找我？”
那个在她偶尔清醒时暴虐弑杀，有时又和她短暂交谈的女人，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找她？
“是棉花糖味的。”肖恩说。
“什么？”
“空气。”
此刻和你在一起的空气。是棉花糖味的。
他试探着歪了歪头，头发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像小心翼翼安慰主人的猫咪。
树梢在明媚的夕照中发出金色的光芒。
奎妮弯起唇角，在晚风中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肖恩小可爱：我说的话也许没头没尾，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甚至很傻很呆。
但是我知道，你能听懂。
……
下章魔王爹出没。
嗯，标题也许可以叫：父女见面不相识。
感谢读者“范茂静”小可爱灌溉营养液
感谢两位小可爱的地雷：
嗑糖最前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12-18 08:47:00
5655842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12-17 12:55:08
第15章
确实有人在找奎妮。
不过不是她过往一千多年唯一认识、心里偶尔想着的那个女人。而是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当客厅周围的空气突然发生变化时，奎妮马上察觉到了。
那时奎妮和肖恩正坐在他们新公寓的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上个周末他们终于买了肖恩一直梦想中的电视，肖恩开心极了。有时他们整晚都坐在电视前面看不同的节目，然后两个人歪在沙发或地板上脑袋贴着脑袋睡着。
警觉到有人闯入，奎妮下意识将肖恩护在身后。但他已经静止不动了。
水杯从他手中脱落，却并没有摔到地板上，而是神奇地悬浮在空中。杯子里的水维持着泼出来的姿势，同样在半空中悬浮着。
奎妮眯了眯眼睛。这么久了，看来终于遇到了一位同类。
哦，她感兴趣地挑挑眉。不是一位，是两位。
奎妮先听到他们的声音。
其中一人语带傲慢和不耐烦地说：“我说过了，我不在乎，阿曼纳迪尔。那些灵魂该下地狱还是上天堂我不在乎，被什么东西截胡了，我也不在乎。现在地狱已经不归我管了，天堂更与我毫无关系，要调查你自己去，我很忙！”
在这一大段抱怨中，奎妮抓住两个字——“东西”？
应该是指她吧。
是为了那些曾被滞留在医院里的灵魂？奎妮在心里笑了笑，倒是意外之喜。
隔了几秒，另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才响起。“你胡闹的够久了，路西法。我提醒过你，你擅自离开地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那些恶魔可能会跟着逃出来。”
开始的那个声音调笑道：“你应该赶紧回家去向父亲告个状——哦，让我看看——”声音蓦然提高，“哈，你已经告过了！”
奎妮：“……”
如果不是声音确实是成年人，奎妮会以为来的是格瑞斯或者那个人类小胖崽。格瑞斯都比这两个人成熟。
又一个几秒钟后，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奎妮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左边那个男人身上，他身材挺拔颀长，穿着合身考究的黑色衬衫、黑色西装和黑色皮鞋，眼睛也是黑色的，明亮深邃，脸上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男人也正用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看着奎妮，虽然唇角带笑，眸光深处却暗藏探究和审视。
“阿曼纳迪尔，你确定这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小恶魔，而不是天堂里走失的天使？”男人语带笑意地说。
奎妮这才将视线转向那个被称为阿曼纳迪尔的男人。这是一个黑人男人，光光的没有头发的头皮也是咖啡黑色，身形比西装男看起来还高大健壮一些，身上穿一件奇怪的直垂到小腿的灰色无袖长袍，裸露的手臂上的肌肉小山似的连绵起伏。脖子和双臂上带着古老的银饰。
不过真正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个男人身后硕大的黑色翅膀——是的，这个男人生着一双大翅膀。
格瑞斯曾经问过奎妮，她的翅膀在哪？因为天使都有翅膀。
现在，她真的见到一个长翅膀的天使了。
奎妮又将视线转回西装男人身上。他呢？他也是天使吗？
很奇怪，她能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熟悉的气息。所以从出现伊始，这个男人比那双硕大的天使翅膀还更吸引奎妮的注意。
奎妮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他的目光才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阿曼纳迪尔说：“天堂里除了你和你那些反叛者，从来没有少过任何天使。”
被戳到痛楚的男人嫌弃地看了阿曼纳迪尔一眼：“所以你才会单身至今。”
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奎妮身上。
“你好，亲爱的，我是路西法.晨星（Mstar），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语气似乎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奎妮。”奎妮没觉得晨星这个姓氏有什么奇怪，淡声回道。
“奎妮。”男人重复了一遍，“美丽的名字，很适合你。”
“谢谢。”奎妮说。原本后面还想说一句，是肖恩给我取的，但她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两个人是否完全没有恶意，不想让肖恩被过多的注意。
“那些滞留在人间的灵魂与你有关吗？”阿曼纳迪尔直截了当地问道。
“真是太粗鲁了，阿曼纳迪尔！”奎妮还没有说什么，路西法已经不满地开口。“别理他，”看着奎妮，“他是个暴躁的天使，你看他翅膀都被自己暴躁的怒气烧黑了。”他用一只手挡住嘴唇，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对奎妮说：“真不想承认他是我的兄弟。”
阿曼纳迪尔严肃地说：“这并不好笑，路西法。”
“哦，拜托，阿曼纳迪尔。如果地狱里曾有过这样一位可爱的小恶魔，我一定会记得，而且我说不定就不会离开那个让人厌烦的地狱了。”说着，路西法冲奎妮眨了眨眼。
奎妮不打断，也不插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争执。
她能感觉到不时划过她脸上的视线，那个西装男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观察她。
“够了路西法，”阿曼纳迪尔说，“你是地狱之王，现在是时候揭开这个美丽皮囊下的真面目了。”
奎妮不明白这句话哪里刺痛了这个叫路西法的男人，但她清楚感觉到，他身上轻松的气息凝滞了一瞬，仿佛伪装起来的笑脸被割开了一道缝隙，里面像是有久藏的忧伤要流出来。
“是的，是的，真面目。”他叹了口气说，“恶魔当然应该是丑陋、肮脏、让人惧怕的，怎么可能是这副完美动人的模样。”他打量着奎妮，“但她也太完美了点，不是吗？你确定不需要跟老爹确认一下，说不定是他留在人间的私生女什么的，反正他就爱这么干不是吗？”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阿曼纳迪尔的脸色黑沉如墨，目光也黑沉沉地逼视着路西法，“如果你再敢亵渎我们的父亲，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OK。”路西法举起双手，神情轻松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但下一秒他就轻松不起来了，因为阿曼纳迪尔硕大的翅膀突然伸展开来，其中一侧的羽翅锋利如刃向着奎妮的方向疾袭过来。
“阿曼，NO！”路西法叫道。
但来不及了，锋利的羽翅已经逼至眼前。
奎妮没动。泛着寒光的翅刃紧贴着她的面颊划过，仿佛劈开了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并没有真的伤到她。当然，阿曼纳迪尔以后会知道，也伤不到她。
路西法松了一口气，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对。
阿曼纳迪尔和路西法都静下来，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阿曼纳迪尔的天使之翼可以撕破恶魔在人间的皮囊，除非是像路西法这样的地狱之王，否则绝无例外。
可是奎妮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外。她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好好站在那里，洁白美丽，毫发无损。
“我说过了，她不是恶魔。”路西法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说道。
阿曼纳迪尔并没有被说服：“她身上有跟你一样的气息。”
这次换路西法不说话了。
他当然察觉到了。事实上他还没到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只是说说却没有真的拒绝和阿曼纳迪尔同行的原因，否则只是几个没有按时上天堂或下地狱的灵魂而已，不值得他打断愉快的人间之旅。
【不需要我提醒你，没人能留住到时间离开的灵魂，连你我也不能。】阿曼纳迪尔看着路西法的眼睛，两人开始心灵对话。
【也许你搞错了，】路西法盯着阿曼纳迪尔的眼睛无声回道，【这件事也许根本与这个小女孩无关。】
【但她一定是超自然生物，否则她现在不可能看到你和我。】
路西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现在超自然生物归你管了吗？那你应该去纽约，那里超自然生物满地跑。奥丁森家俩儿子的爱恨情仇都能拍成电影了——还够连载好几部的。】
呃，奎妮等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举起右手。“其实，你们可以直接开口说，我听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