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眼疾手快扶住了，避免了翻倒的危险。
诊室里蓦然一片安静。
奎妮知道他一定被吓坏了。
“肖恩……”
但她刚叫一声他的名字，肖恩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奎妮看着他。
刚才令人惊惧、费解的经历，如同烈日下的潮水，不断在肖恩头脑中翻滚、涌动。他当然有诸多疑问和困惑，可是它们在他的大脑里疯跑，让他不知道如何抓住。
然后奎妮就受了伤。他积累的情绪几乎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不懂表达，越是情绪激越的时候越是无法将内心的想法宣之于口。
蕾拉也站了起来，朝他走近几步，伸出手拉他的手：“肖恩。”
他后退一步，高举起手躲避她的碰触。
他不看她，手指因为焦虑几乎绞到一起。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他看着雪白的墙壁不停说。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但说话的声音中一丝明显的颤抖将他此刻激动失控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房间的空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
奎妮问：“不能什么？”
肖恩的声音变得更加激动急促起来：“我现在不能跟你说话。我不能跟你说话。我不能。”
奎妮凝视了他一会儿，不解似地皱了皱清秀的眉头。片刻后又轻轻点点头，转身走出诊室。
*
肖恩会自己平静下来。
待他躲进自己认为安全无虞的阴影里。
情绪平复之后，他坐在他和奎妮那张长椅上，一个人静静看着落日。
这张医院的长椅变成了他和奎妮的长椅，落日也是他和奎妮的落日。
只是这次她没有坐在他身边。
他想起奎妮几个月前刚刚苏醒的样子。其实他经常想起她，巡查病房的时候，思考手术方案的间隙……哪怕她就跟他在同一栋医院里，他仍会想她。就像现在。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奎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阳光如金、如水，从此在他的血液里咕咕微响着流动，只有他知道，那里面封藏着他最妄想的美梦中也从未祈求过的温暖而绮丽的光。
他当然是早就察觉到奎妮的不寻常。
他去找过格拉斯曼，在格拉斯曼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坐着，什么都没说。
格拉斯曼却洞悉他沉默的询问。
格拉斯曼告诉他，奎妮也许和我们不一样，但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这个他当然知道。仍然不说话。
格拉斯曼轻轻微笑，说：“我想奎妮很喜欢这里，并没有想过离开。”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格拉斯曼的办公室。
但奎妮突然提出去纽约的时候，他仍然很害怕。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意外，人们兀自规划自己的生活，将未来勾画得美好而充满希望。
而现实只负责做一件事，那就是用这样那样的意外打破它。
肖恩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懵懂未知，但他懂现实和意外。
奎妮跟他们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好了。肖恩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也跟别人不一样。真正让他害怕的，是这不一样也许会让他失去她。
刚刚发生的恶灵附身等等违反科学的事，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但真正让他紧绷的情绪爆发的，是奎妮受伤。他想救她，反而为她增添麻烦。
当那柄匕首刺向奎妮时，肖恩脑海中闪过的是弟弟史蒂夫从他眼前失足跌落的情景。
某个瞬间史蒂夫缓慢下落的脸和奎妮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觉得奎妮马上也要在他眼前坠落了。
那一次他什么都没做。这次不行。
他恐惧得手脚麻木，但仍用尽全部的力量和勇气挡在她面前。
可惜他又错了。
他总是做错。
这世界不接受他笨拙的改正和努力。
他不知所措。愤怒、沮丧、害怕……
自闭症让他日常无法表达出很多情绪和感情，很多时候也不能感知到很多情绪和感情。但当受到刺激，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他又不懂得如何控制和排遣。
“圣何塞的确是一座适宜生活的城市。”
身后突然想起的声音在孤寂的黄昏日色中回荡。
路西法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肖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路西法笑了一声：“不过很可惜，我还是更习惯洛杉矶。也许我应该问问奎妮，没准她挺愿意跟我去洛杉矶看落日。”停了一下，他欣赏着肖恩的反应，幽幽道，“毕竟这里有一个人看起来挺害怕她。”
路西法知道奎妮不会跟他去洛杉矶，但他还不能过过嘴瘾么？
然后大魔王发现，还真挺过瘾。
肖恩的神情终于看起来有点紧张了。其实路西法一出现他就很紧张，只是他无法像常人那样表露。
他紧张又认真地说：“我不怕她，我只是怕自己不能保护她。”
路西法怀疑地斜倪着他。你确定自己是自闭症？居然这么会说情话。
肖恩突然又说：“医生不是一个好职业。”
“为什么？”路西法问。
肖恩说：“医生只能在一个人受伤的时候为她提供帮助，却不能帮她抵挡伤害。”
他说“她”，路西法当然知道她是谁。
“我不能帮她任何事。”还可能是个累赘。
路西法赞同地点头：“你确实不能。”
肖恩沉默地低下头。
“但我们不是因为一个人能够帮你做什么事才跟他在一起，不是吗？当然有些人的确如此，相信我，那些居心叵测、贪婪算计、自以为聪明的人类我见过的简直不要太多。但好在这个世界还没有让人失望透顶，总还有些单纯的傻瓜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而愿意跟一个人在一起。你属于哪一种，墨菲医生？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还是单纯的傻瓜？”
路西法看着他。
肖恩说：“我是肖恩.墨菲医生。我不是因为奎妮能够帮我做什么事才跟她在一起，奎妮也不是。”
路西法满意地点点头，又故意表现得有点不耐烦：“好了墨菲医生，我不是心灵导师，如果你需要，自己去找一个。现在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好的，晨星先生。”肖恩态度认真。
路西法的神情和语气都冷下来：“我不在乎你的自闭症，也不在乎你的什么学者症候群，但如果你再像今天这样失控，用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奎妮，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发誓我会带她走明白了吗？”
“明白，晨星先生。”肖恩说。
路西法从长椅上站起来，缓缓理了理西装。
“没有人有义务永远迁就你，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
路西法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奎妮一如往常走过来，在肖恩身边挨着他坐下。
肖恩注视着天边的暮色，眼神杳远，显得格外沉静，看起来跟平时有些不同。
“你怎么了？”奎妮问。
肖恩说：“我在想路西法.晨星先生刚才说的话。”
奎妮很没良心地说：“不管刚才路西法跟你说了什么，现在你都可以忘掉了。”
肖恩眨眨眼，说：“可我觉得晨星先生说得很对。”
奎妮有些意外：“他说什么。”
“他说，我们不是因为一个人能帮自己做什么才跟他在一起，而是因为心里想这么做。”
他还说，我应该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没有人有义务永远迁就我。
奎妮看着肖恩。
其实不用他说出来，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听到他心里的声音。只是她现在越来越少去窥听别人内心的隐秘了。
“你认为他说的对？”奎妮歪头问他。
肖恩点头。无论哪一句，他都觉得路西法说的很对。
奎妮笑了。
肖恩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低声说：“对不起。”
奎妮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吓坏了。”
肖恩抿了抿嘴，没说话。他的确吓坏了，但并不是她认为的被恶灵什么的吓坏。
奎妮漂亮的绿眼睛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
从她苏醒后，第一次用这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肖恩就一直惊异于它的明亮。如同世上最璀璨的宝石，但不是宝石那种四射的光芒，而是那些光芒全都收缩再收缩，全部收进她的瞳孔中才能有的明亮。
他喜欢她的眼睛。
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喜欢。
她用这双明亮的绿色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也审视这个世界，并最终喜欢上这个世界。
他有时候不喜欢这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不容纳他，将他一直排挤进夹缝中。甚至在夹缝中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好好呆着。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做。
可他每一刻都喜欢她，也就重新喜欢了这个有她的世界。
绵绵的风吹起。
“奎妮。”肖恩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低柔好听，还带一点点羞怯。
他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会按照路西法晨星先生说的，努力解决自己的问题，让自己变得更好，只要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奎妮没有任何犹豫：“我们当然要一直在一起啊。”
枫糖浆气味的美味晚风吹拂在两人脸上。
肖恩慢慢向她倾斜过来，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形状美好的双唇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放大。
奎妮没有动，也没有闭眼，注视着他不断靠近，靠近。
终于，微微泛着凉意的唇轻轻触落到她唇上。
奎妮知道什么是亲吻。她见过人类的亲吻。
那是最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
所以当然也是她和肖恩可以做的事。
奎妮能感觉到肖恩的紧张，他没有抱她，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侧，额前卷曲的头发垂下来，像腼腆又脆弱的少年。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奎妮觉得心仿佛被柔软的羽毛极轻地抚过。
她终于也慢慢阖上眼。
他们头顶上，是一小块试探着开始亮起星光的天空。
……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为什么亲吻的时候要闭着双眼吗？
因为他们彼此都太闪耀。
魔王爹：我以为你们要吵架，结果你俩在这撒狗粮。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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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所有小可爱们~
双更才是对新年第一天最好的庆祝，大家都要开开心心呀~
第31章
路西法来跟奎妮告别。
奎妮点点头,没关心他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挽留更是不可能挽留的，好歹回忆了一下人类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
“那,你保重？”她说。
路西法：“……”
“你也,保重。”路西法说。
停了一会儿,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仍是决定开口。
“你知道肖恩和别人不一样。即便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类相比，他也很——”他停顿一秒，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很与众不同。”
他的声音几乎有点语重心长了：“和他在一起你会很累。”
奎妮说：“可是他还是先帮我包扎伤口了。”
路西法迷惑：“什么？”
奎妮又说了一遍,声音在夜风中更加低缓,几乎称得上柔和。
“可是,他还是先帮我包扎伤口了啊。”
即便恐惧、难过、困惑，甚至激越失控的情绪正在他身体中不停奔突，可是他还是压下一切，先帮我包扎伤口了。
这次，路西法听懂了。
他看着她。
所以你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路西法很想走过去,用力拥抱她一下。他这样一个跌入黑暗深渊和泥潭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美好明亮的孩子。
多么神奇,他的女儿。一个他的孩子。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过身,孤独地走了。
奎妮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最后的身影消融在夜色中……
*
路西法走后,斯塔克和索尔也很快离开了。
大约是地球上出现了恶灵这么一个新物种,他们急着赶回复仇者基地报告和商议对策。
奎妮安安稳稳地继续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她不怎么想起路西法，甚至不怎么想起海拉。
倒是记起过几次斯塔克，不过是被迫的。因为斯塔克离开时将过去送给她又惨遭她“抛弃”的手机留了下来,还特别强调这只手机是斯塔克工业特别出品，全球不超过20支。
斯塔克送出的手机，奎妮也基本只接到过斯塔克打来的电话。
一次正事也没有。
于是除了前两次，后面奎妮就没再接。
然后斯塔克的电话就变成了短信。有时候是照片。据说是复仇者联盟新人培训的照片。
肖恩说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奎妮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奎妮没有过节的感觉，也不理解人类过节的意义。但是大街小巷圣诞节的氛围她倒是领教到了，走去哪里都能看到绿色圣诞树，穿红衣服带红帽子胖脸陷在大团白胡子里的喜气洋洋的圣诞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