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应该我说谢谢才对。”
“不仅要谢谢太宰先生，也要谢谢侦探社的大家。”
虎杖悠仁抱着膝盖蹲得稳稳当当，下巴在膝盖上蹭了蹭。一般人这样做早就摔了，她柔韧性好，做起来非常自然。
她刚开始提出预支工资、捐给荒尾学园的请求，武装侦探社没几天就给她办了。不仅如此，她看到汇款单的时候才知道社长还补贴了一点钱——按理说虎杖悠仁的工资要先扣税再捐出去，数量会少上一点，汇款单上的钱却是她税前的工资数额。
查到荒尾妙子可能有问题，侦探社里的大家也没说什么，照旧给虎杖悠仁庆祝入社。
恩人出了事，虎杖悠仁肯定不能安心坐着，如果她事后知道恩人出事的时候她不在，虎杖悠仁会后悔，可能会成为她的心病。
侦探社的人明白她善良的性格，特意把这桩案件从警方处调出来，由侦探社出面帮助解决。
“谢谢大家为我着想。”
武装侦探社让她出来调查，并寄希望于她把事件查个水落石出，他们只希望她有参与其中，日后回想起来，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为案件难过几天后后的日子照样过。
问了几个荒尾妙子的老友，又问了荒尾妙子常去地点的熟人，虎杖悠仁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自己珍视的学园设置炸.弹。
“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问问荒尾女士的家人？”
休息完毕，虎杖悠仁和太宰治重整旗鼓，继续进行调查。
事情还没结束，他们还没询问荒尾妙子最亲近的人。
“不用问了。”太宰治否认了她的说法。
“咦？为啥？”虎杖悠仁不懂就问，“荒尾女士不是还有个孙女吗？”
太宰治淡淡地说道：“我刚刚接到国木田君的电话，他拜托与侦探社交好的黑客调查荒尾女士的情况。荒尾女士前不久被检测出胃癌晚期，至于她口中在国外留学的孙女——”
“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虎杖悠仁感觉背上发毛，她无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缓解紧张。
太宰治两只手抄在风衣口袋里，声音轻得像羽毛：“八年前，荒尾女士的孙女走失。六年前，她声称孙女找回，将她送到更安全的国外读书，实际上，荒尾女士找到孙女的时候只剩一具尸体。”
“她太可怜了……”
听完荒尾妙子一生的人很难说她坏话。幼年丧父，出身华族的母亲改嫁，她守着偌大家业在家仆的照顾下长大。成年后结婚，与招赘的丈夫感情日渐亲密、怀上孩子的时候，丈夫意外去世，同年母亲身亡。缓了几年后，她再度结婚，婚后育有一女二子，结果只有女儿成功活到成年。
女儿结婚怀孕，荒尾妙子等着抱孙辈，警察局却传来她丈夫车祸死亡的消息。更令她痛苦的是，丈夫的副驾驶位置坐的是一个妓.女！
顾及到怀孕的女儿，荒尾妙子忍着羞辱料理丈夫的后事，勒令家里不许让女儿知道此事，不妨后院起火，她的异父弟弟贪图家产，悄悄将此事透露给外甥女。
荒尾妙子的女儿惊得早产，勉力产下一女后撒手人怀。过不久，荒尾妙子的弟弟被黑手党枪.杀死亡。
一边养孙女，荒尾妙子一边开办学校，扶养孤儿。就在日子渐渐好过的时候，她却丢了孙女。临到老，又是破产，又是得了胃癌。
难怪荒尾妙子变得绝望而偏激。
刺激她走向极端的因素太多了。
只是，有一件事虎杖悠仁不明白：“荒尾学园的炸.弹并没有造成伤亡，她引爆炸.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太宰治笑了笑，里面多了丝兴致勃勃的意味：“自杀！”
“荒尾女士想要用炸.弹杀死的对象是她自己！”
虎杖悠仁猛然转头，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她张口想反驳，却发现太宰治的说法在逻辑上没有破绽。
如果用爆.炸犯的行为特征去推导荒尾妙子的心理，不造成伤亡这点显得十分怪异。
可假如从自杀的行为特征去追溯，这场爆.炸为什么虎头蛇尾便说得通了。
荒尾妙子活不长了，她感到痛苦，想自杀却不想连累他人。荒尾学园由她一手创立，她也想埋在学园，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
虎杖悠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嗯……”太宰治也有赞同，也没有否认，他抬眼望了望天际，一架飞机在天空拖出长长的白线。
“等我们到警局见到荒尾女士，你或许可以问问她，你的猜测是否正确。”
“荒尾女士不是失踪了吗？”
虎杖悠仁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话音刚落，太宰治的电话叮铃铃响起。
太宰治将来电人青山警官的界面在她面前晃了晃，满意地看到粉发少女惊愕后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她发自内心的夸奖和捧场没有带着沉重的情感，太宰治接收到纯然轻松的人类正面反馈，也会为之感到愉悦。
“荒尾女士自首？”
简单聊了两句，虎杖悠仁和太宰治坐地铁去警察局看望荒尾妙子。
“荒尾校长。”
面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虎杖悠仁沿袭往日的称呼，叫她校长。
出乎她的意料，荒尾妙子的面容并不颓靡落魄，相反，她比学园爆.炸那天显得要精神些，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化了淡妆。她今天没带老式圆眼镜，少了饰品的遮掩，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眸便显露出来，叫人看了心里打个突。
虎杖悠仁感到违和，眼前的荒尾妙子与她印象中普通柔弱的老人似乎不大一样。
自首前有心情化精致淡妆的老人，眼神透着捕食者一样兴奋光芒的老人，与之前悲伤的模样反差太大了！
虎杖悠仁动了动鼻头，嗅到香气掩盖下的铁锈味，瞳孔紧缩：“血的味道。”
自她进来起便柔和下眼神的荒尾妙子慈爱地看了看她，涂着复古红色的嘴唇微微笑着，说道：“对。我杀了人。”
在一旁等候的警察闻言，手忙脚乱地掏出本子开始记笔录，荒尾妙子方才一句话都不肯说！
记完，他整个人一激灵：刚进警局的时候，荒尾妙子只说她前几天设置了炸.弹啊！
她还杀人了？！
虎杖悠仁的眼睛里带着悲伤：“为什么？您杀了谁？”
警察紧张地伸长脖子，希望荒尾妙子愿意开口。
无视背景板的警察，荒尾妙子对虎杖悠仁有问必答：“我杀了几个拐卖儿童的混蛋。”她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地说道，“用的包里那把女士手.枪。”
警察色变，立刻收缴她的手包，果然搜出一把枪.口冒着热气的女士手.枪。
“荒尾女士，您涉嫌杀人罪，请跟我们进审讯室！”
警察为荒尾妙子带上手铐，先前爆.炸案里她的自首还在走程序，现在又爆出杀人案，再不能让她在外面悠闲坐着了！
虎杖悠仁被警察护到一边，抬起手，又放下。
她没法做什么。
荒尾女士对她很好，可是杀人犯法，她不能阻止警察办案。
太宰治让她坐下等着，等会警察还会请她进去帮忙。
他摊了摊手，手臂上的绷带掉下来一截儿：“本来一次就能完成的事情，警官们非要弄得麻烦一些。真没办法。唉……”
“叫我进去帮忙？”虎杖悠仁从见识社会险恶的沮丧中醒过来，茫然地问道，“我能干什么？”
她武力很强，可这世上有太多武力无法解决的事情。
“请你帮忙让荒尾女士开口。”
太宰治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喊她去吃饭：“还得过几个小时才叫你。警察不会那么快向荒尾女士屈服，他们相信自己的审讯能力能问出死者的人数、名字、尸体地点等信息。”
可惜，警察想岔了。
荒尾妙子是个具有超强意志的女人，当年怀孕的时候读下临床心理学的博士学位，这次又她不是第一次杀人了，警察绝不可能短时间内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警察其实耗不起时间。
荒尾妙子有几个铁杆朋友，职业分别是律师、法官、记者和作家，都是各自领域声势不小的人物，发几篇文章就能引动记者挤向警察局。
一个失去多位至亲后热衷慈善的老妇人在破产、胃癌晚期后决定杀几个拐子，多么悲愤！多么具有故事性！
虎杖悠仁呆呆地问道：“警察会被骂的吧？”只要文章情绪渲染到位，社会对荒尾妙子的同情会很大，这对警察局办事很不利。
她心里更难受了，收留自己的恩人突然杀人，她无法昧着良心说杀得好，也不能说荒尾妙子做得不对。
以荒尾妙子悲惨的遭遇，虎杖悠仁说不出指责她的话。
可她绝不想认真办事的警察遭受非议：“这对他们不公平。”
“有你在，事情不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太宰治让她快吃饭。
“我？”
“啊！太宰先生是说我能让荒尾女士吐露真相吗？”
“嗯。其实她本来想制造被炸死的假象，借此让破产的学校拿到一笔保险赔偿，另外也能让政府安排剩下的孩子入学。荒尾女士的身体变差后，很难在有限的生命时间内将几百个孩子安排妥帖。如果她被炸死在学校，政府在舆论关注下会向这几百个孩子倾斜资源，优先扶助他们。”
太宰治根据已有的信息和对荒尾妙子的心里揣摩，把事件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她那天早上没能及时进去，路上发生了一个小车祸，阻拦了她的计划。”
虎杖悠仁感觉一口气上不来：“那她为什么杀人？！”最令她痛心的是，荒尾妙子仍有善心！她不是冷血的恶魔！
“因为她的精神撑到极限了。”太宰治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荒尾女士意志很强，但六年前的事情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她走失的孙女在夏日祭典结束后被发现撑死后的尸体。认领尸体后，她便出现心理问题。”
太宰治拿出一张资料，上面是荒尾妙子去心理咨询的次数。
“她对亲友假称孙女找到，送去国外留学，就是她精神崩溃的征兆。”
夏日祭典上撑死的小女孩？！
虎杖悠仁脸色变得惨白：“《天狗与辉夜姬》？！”
“没错，这部电影由荒尾女士投资进行拍摄。”
一年前，《天狗与辉夜姬》播出，刚开始票房惨淡——电影前面太甜，后面太苦。刚开始被电影名吸引进去的人大骂欺诈，到后面有一群大学生在网络上进行自发宣传，喜欢现实严肃向电影的人慢慢走进影院，传出比较好的口碑，票房渐渐好起来。
然而，横滨警察局以电影对警察局的声誉造成损失为由，申请提前下架影片。
《天狗与辉夜姬》黯然收场，最后在流媒体上只卖了一个低价。
荒尾妙子的财政状况也是从那时起变得紧张起来。
虎杖悠仁发了会儿呆，她明白为什么荒尾妙子想用舆论报复警察了。
她为孙女拍的电影以那样惨淡的形式收场，荒尾妙子很难不恨。
如果只是票房差，荒尾妙子不会在意，她拍之前就知道票房会不好，还劝朋友不要投资。她的心愿是让更多人看这部讲她孙女的电影。
偏偏当时的警察局长官威颇大，硬是搞得这部小透明电影提前下映。
虎杖悠仁机械地扒饭，她嘴里尝不出美食的味道，仅余苦涩。
吃完饭，虎杖悠仁打算在附近走走，等警察叫她帮忙。
太宰治想回侦探社摸鱼吹空调，但他对女性好歹温柔一点，于是没说出自己的打算，只说留她一个人静一静，他去附近办件事。
天气好热，去买个冰激淋吃。
“谢谢你，太宰先生。”
虎杖悠仁被他的说法感动得抽了抽鼻子：“我在桥上趴一会儿就去找你。”
“好，等会请你吃冰激凌。”太宰治揉了揉她的粉色短发，手感挺好。
虎杖悠仁勉强浮出一个笑容。
桥下河水潺潺流动，虎杖悠仁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一下一下地扔，石子沉入河水，发出咚响。
扔了会儿石头解压，虎杖悠仁终于心情变好点，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去找太宰治。
转身的那一刻，她冷不防与一个急匆匆奔跑的人撞上。
砰的一声响，奔跑的那个男人被虎杖悠仁撞得一歪，眼看就要摔倒，虎杖悠仁拿住他的手腕一拉，帮他站稳。
“对不起！”
虎杖悠仁率先道歉：“您没受伤吧？”
她撞人或者被撞都不会有事，但她怕把别人撞坏，普通人的身体可没水泥结实！
“不好意思，我刚刚忘记看路。不小心撞到你，你没事吧？”
被她扶起的男人一头暗红色的头发，脑后扎了个小辫子，下巴处有点胡茬，说话声音比较低沉，但用词很文雅有礼貌，他没有责怪虎杖悠仁，反而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虎杖悠仁连忙摆手：“我好得很！”
红发男人松了口气：“那就好……虎杖小姐？”
“悠仁君，我给你带冰激凌来了，你心情好点了吗？”
被叫到名字，虎杖悠仁转身应答：“好些了，太宰先生。”
“太宰？”
听闻这个名字，红发男人一怔，也跟着转过身。
于是太宰治看清了他的脸，拿着冰激凌的手一抖，奶油落到地上。
“织田作？！”
第26章 故人
“嗯？”虎杖悠仁迷茫地眨了眨眼, 弄不清楚目前是什么情况。
眼前的红发男性似乎认识她，可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他。
好在她不用面对双方不相识的尴尬，因为有人比她更急迫——
太宰治丢开手中的冰激凌, 快步走到红发男人的面前, 鸢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