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声音仍旧是柔和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的一生遭受的打击足够普通人崩溃很多次了。”
虎杖悠仁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柔和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漠不关己的冷淡。
黑发青年察觉她的视线,低头对她笑了一下。
织田作之助没看到他俩的眉眼官司,他把心思都放在荒尾妙子事件身上,赞同友人的说法:“能撑到现在,荒尾女士很不容易。”
杀人是不好的,可谁也不能大肆指责荒尾妙子,她的一生太苦了,人生最后留给她的也尽是些遗憾。
虎杖悠仁讨厌杀人,她知道荒尾妙子杀人是错的,可到了审讯室,看到荒尾妙子眼角掩饰不住疲态还尽力对她露出微笑,虎杖悠仁哪里忍心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位老人对一些人来说行事过火,为她们带来难题,可对虎杖悠仁却很好。
虎杖悠仁知道,荒尾妙子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些人。
她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审讯室,成为辅助员。
——由于友人“死而复生”,太宰治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难得有激情进行工作,抽空发了条短信给搭档国木田独步,告知荒尾妙子事件的来龙去脉。
而后,福泽谕吉亲自致电警察局长,与其沟通荒尾妙子审讯的处理事宜。
经过排查,网络上已经出现了一篇与荒尾妙子人生经历有关的文章,警察局长沉思过后,决定速战速决。
求助虎杖悠仁一个小姑娘的丢脸只有内部人知道,要真让荒尾妙子事件闹大舆论,那就是全局一起丢人。
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虎杖悠仁明面上是未成年人,她进入审讯室有两名警察陪同。
看到虎杖悠仁进来的时候,荒尾妙子就知道自己要输,她一看到这个孩子就想到早逝的女儿和孙女,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一时间,审讯室内只有老年女性沧桑嘶哑的叙述声和记笔录的沙沙声,荒尾妙子极有条理地说明两起案件的作案方式、作案动机、凶器来源,以及死人的放置地点。
虎杖悠仁将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老年女性的妆容已经有些脱落了,荒尾妙子吃力地笑笑,她毕竟年事已高,在审讯室坐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身体很难受。
在旁边静静坐着的虎杖悠仁脸上露出温柔悲悯的神色。
几分钟后,荒尾妙子鼻尖闻到一股清新的木质香,它不像松柏一样厚重浓烈,反而带着淡淡的清甜,但存在感却不容忽视。仅仅吸入一小点,荒尾妙子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马上变得轻盈放松,身躯的疲惫渐渐被扫除。
荒尾妙子对警察述说的语速又回到自如流畅的水平。
警察也闻到了一股香味,密闭狭小的审讯室内,这股香气很明显,他们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舒缓下来,做完笔录后也没有往常的沉重感。
审讯结束,虎杖悠仁将要离开前,荒尾妙子忍不住说道:“谢谢。”
老年人对死亡和神佛比年轻人更有一种直觉,她以前家世很好,常去神社参拜,闻到过神社给贵客点燃的珍贵香料,其中有一味桧木香与她刚刚闻到的很像。
那些神主僧人常说桧木香有多么神奇的效果,荒尾妙子从来都是礼貌笑笑,不以为意,一味香而已。
直到今天亲身体会,她才明白桧木香为什么常被用来供奉神佛,它确实有凝神静心的作用。
荒尾妙子不明白虎杖悠仁怎么做到的,或许是异能,或许是神道,她不清楚香气的来历,但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个善良得不忍心见杀人犯难受的好孩子。
“想必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荒尾妙子眼神变得缥缈迷茫起来,“和我接近反而可能拖累你。”
警察在催人离开,虎杖悠仁对他们说了声抱歉,蹲到荒尾妙子身前,用力攥住她枯槁的手,眼神温柔坚定,蕴含着十足的力量。
“请不要这样说。”
“我很高兴能得到您的帮助,您的善心能够温暖别人。”
犹豫了一下,虎杖悠仁最后还是缓缓说道:“我想,您的女儿和孙女也不会后悔成为您的孩子。”
荒尾妙子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她身体僵住,呼吸轻微得几乎消失。
“您做了错事,但您并不是无可救药的恶人。”虎杖悠仁说不出恶人死有余辜的话,法律也不会认为荒尾妙子无罪,即使她杀的不是好人。
不在杀人的话题停留太久,虎杖悠仁说起荒尾妙子最后关心的一件事。
“请放心,我会看顾孩子们的入学。”
想起可爱的学生们,荒尾妙子惭愧地垂下头,她最觉得愧对的就是他们,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该多么伤心啊!
“虎杖君,你也是个孩子呀。”老校长温和地摸了摸虎杖悠仁的脸,拒绝让她承担那么大的责任,“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轰动,政府会好好安排他们的。”
虎杖悠仁平静地说道:“假如校长的事情被公布,舆论一定会是极大的争议,孩子们身上也不可避免背上非议。”
荒尾妙子苦笑,这些她都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私心,发泄自己的欲.望,所以她才对孩子们感到惭愧。
“我之前不是说我找到一份好工作吗?”虎杖悠仁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说道,“它叫武装侦探社,和政府、军警都有合作,我努力多出一些任务,就能……”
荒尾妙子动容,她明白虎杖悠仁的言下之意,可这万万不行!
“你才多少岁!”她言辞严肃起来,“虎杖君,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过多的责任,你会承受不住、先一步崩塌!”老校长教了多年学生,精通心理学,看出了虎杖悠仁身上潜藏的隐患。
一个年轻女孩怎么会有严重的‘器用’思维,而且‘器用’对象还是自己?!
“我知道你有奇妙的本事。”想到刚刚神奇的桧木香,荒尾妙子的语调轻得几不可闻,她知道虎杖悠仁听得见,“不管你在其他领域有多么天才、多么厉害,虎杖君,你要记住:你是个年轻人!”
“我能感觉到,你的心灵被外物残忍地催熟,但我希望你不要透支自己、逼迫自己成长。”荒尾妙子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忍不住将虎杖悠仁从桥上拉下来。
并不是担心女孩跳下去——她从没见过在高桥上坐得那么自如的女孩,她是感觉女孩身上没有人味!
明明青春正好,大好年华,坐在桥上的女孩却露出睡进棺材里的沉静寂寥。
“去上学!去生活!”
同学、老师、朋友、恋人、同事……
与他们许下的羁绊总有一天能成为温暖这个孩子的力量,让她对自己的存活不再迷茫。
“人不是机器!你的本事发挥在生活的某个角落就好,不要想着自己负担一切,复杂宏大的事物让具有更多功能的组织去做。”
离别前,荒尾妙子反握住虎杖悠仁的手,殷殷叮嘱。
出了警察局的门,虎杖悠仁找了个石墩,一言不发地坐着。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旧友相逢,又是成年人,需要处理一些不方便对虎杖悠仁展开的事务,因此在不远处找了个适合谈话的地方进行深谈。
虎杖悠仁呆呆地望着地面,心纠结成一团乱麻,连她本人都无法理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开口。
“你也知道你不聪明啊!”虎杖悠仁搓了搓脸颊,“想那么多干嘛?听爷爷和校长的话,乖乖上学、参加社团、交几个朋友,之后说不定就懂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了。”
“呼……”
虎杖悠仁拍拍屁股站起来,决定等会大吃一顿,她要吃咖喱猪排饭、芝士龙虾、烤牛肉、海燕蛋糕和奶茶,肌肉女子不惧任何热量炸弹!
正当虎杖悠仁准备离开时,一个戴金边眼镜的英俊男人面带焦急地走过来,他看到虎杖悠仁,眼前一亮,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姐,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狗?它大概这么大……”
眼镜男人叙说着丢失小狗的细节,苦恼地问道:“请问你能不能和我一同找找小狗?它应该就在这附近,我请你吃饭!”
虎杖悠仁下意识把右手放在后颈处摸了摸,然后拿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淡淡的桧木香还沾在手上。
“小狗太可怜了!我帮你一起找吧!”粉发的女孩绽放出元气的笑容,天真可爱。
“太好了,小姐你真实人美心善!”
眼镜男人笑呵呵地说道,路过某个路口拐角时,他迅如闪电地出手,乙.醚手巾覆盖粉发女孩的口鼻,她很快晕过去。
一小时后,横滨警察局接到报案,一名女孩声称自己被连环杀人犯绑架。
**
与此同时,横滨擂钵街。
一名僧侣打扮的妹妹头少年找上虎杖悠仁曾居住的房屋。
里梅想起那位大人对他的吩咐:“里梅,抱着想要杀死那个小鬼的欲.望去找她,你会闻到桧木的香气。”
“将我的东西带回来。”
第28章 荷尔蒙
话虽如此, 里梅却不是靠着杀意走到擂钵街。
里梅抿了抿唇,自觉愧对宿傩大人的吩咐。
他离开洞穴后,试着对拥有宿傩大人四分之三灵魂的容器升起杀意, 以便追踪。可不管他杀意多么强烈, 他始终没有闻到宿傩大人口中“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的桧木香”。
应当是他对容器杀意不够的缘故。
里梅自责自己无能, 没办好事。
变通之后,他使用人类的方法,从一个诅咒师那里打听到宿傩容器的消息,得到容器的基本特征。
虎杖悠仁,一个女人,有着和宿傩大人相似的粉发,术式未知, 实力似乎很强, 强得令咒术界高层撤销了对她的死刑判决。
这是当然的。
里梅淡淡地想,身为宿傩大人的容器, 那个女人不该是弱小。
在人类社会,得知姓名和样貌特征,手中有钱,找人并不算难, 尤其当需要寻找的对象并未刻意掩藏自身,大大方方地在外行走的时候,找人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里梅的大多数时间消耗在和诅咒师的打交道上,那个叫夏油的诅咒师很难缠,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脱身。
完成宿傩大人的命令才是第一要务。
至于诅咒师说的和其他咒灵合作, 帮助宿傩大人复活?
里梅并不当回事, 诅咒师连宿傩大人的真实消息都不知道, 不过是又一个说大话的无知之人。
妹妹头少年将手放在嘴边, 随时准备使用冰凝咒法控制容器的移动。
走进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里梅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皱了皱眉,这间破小的屋子里看不见一丁点女孩子的生活痕迹,也没有咒力残秽存在。
“人不在这里?”
“喂,小白脸!你在我家做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的肌肉大汉见里梅站在屋子里,见地上倒着破门板,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擂钵街的一切财产都是珍贵的,即使它是一块破木板。
里梅侧头看向肌肉大汉。
昏暗的灯光下,里梅正对着肌肉大汉,大汉才发现他是极为秀美的少年。
大汉眼中滑过一丝贪婪,这名少年长得这么好看,卖去黑市能赚不少钱!
“小子,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大汉狞笑着动了动脖子,颈部肌肉发出咔咔响,一步一步朝里梅走来。
里梅没有用多少咒力,仅仅凝聚一根冰刺,轻轻贴上大汉的脖子。
一米八的大汉立刻吓得不敢动:“非、非常抱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异能者大人!”他啪啪扇着自己的脸。
“我问你。”少年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粉头发的女人?”
“粉头发的女人?”大汉一愣,眼珠转来转去。
短暂的迟疑让他的右臂被冰刃削断。
“啊!!!”
大汉的惨叫传出老远,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周围更加寂静了。
里梅走到他面前,重复一遍问题。
大汉忍着痛,用力点头,不敢再犹豫:“见过、见过的!她以前就住这里,前几天早上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容器跑了?
“她去哪儿了?”
“这……”大汉本就失去血色的脸更白了,他哪里知道粉头发凶女人的去向?
可如果他说不知道,眼前的异能者肯定会先杀了他!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粉头发女人做过的事情……
可恶,不管了,他随便蒙一个答案吧!
大汉紧张得发抖,小脑瓜拼命回忆。
粉头发女人穿着高中生制服,但她不可能是学生。
擂钵街有正经学生?
笑话!
身手那么好还住擂钵街,肯定是欠了很多债、缺钱的人,一个欠债的漂亮女人穿着高中生制服住擂钵街,谁知道她靠什么还债!
大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准备说出红.灯.区的位置。
“那个女人可能在……”
对上妹妹头少年的眼神,大汉强烈的直觉让他吞下原本想好的说辞,换成几个地下拳击场、赌场的名称和地址。
里梅记下他说的位置,无声点了点头。
大汉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平安过关。
下一秒,他尸首分离。
僧侣打扮的少年消失在擂钵街的阴影里。
当晚,几家地下组织的拳击场和赌场被人找上门,钱没有少,只死人。
其中一家最大的赌场隶属港口黑手党,守备严密,里梅行动间不免留下冰凝咒法的痕迹。
一个异能者出现了,杀人见血却不拿钱,这种行为很少见。
报告很快飞上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办公桌。
准备出门的森鸥外不得不终止外出计划,快速阅读报告,涉及异能者,报告才呈上得这么快。按照正常流程,这家赌场的报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