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者采访过问她为什么。
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自信地说:“越前龙马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选手。”
第一个是越前龙雅。
这样的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总能简单地将她看穿。不过年长她几岁,望向她时却像看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模样。
能言善辩的小公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伊芙说:“你不是问过他,为什么那样冲动地超负荷训练吗?”
“那可能对龙马来说,不是冲动。”
“你有没有想过,迹部小姐。或许,他等不了这么久了。”
“身无长物的时候,他不介意循序渐进。”
“就像等待捕捉猎物的猎人。——以前的越前龙马,是这个样子的。在他眼里,胜利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现在的他需要尽早像你的父母兄长证明,他什么都能给你。”
她顿了顿:“否则,他有什么资格把娶你回家。”
“……迹部小姐。”
她念着她姓氏时尾音上扬。
没有温度的冰冷。
四下静得只听见彼此放缓的呼吸声。
她在说什么。
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你看啊,曾经拿起球拍就这么意气风发的人,如今是多么狼狈。”
迹部绯月神色怔忪地盯着伊芙一张一合翕动的嘴唇,恍如置身梦境:“从天坛跌到低谷,再一点点地折断掉他的傲骨。虽然我这样说……但是抱歉,这似乎是他目前正在经受的。”
哦。
悬起的心脏止不住地往下坠。
砰砰直跳的声音。
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是我让那个越前龙马,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
二十二岁的初春。
越前龙马因为训练过度而旧伤复发进了医院。
迹部绯月蹲在病房门口,他坐在床上迎着夕阳,神色怔忪。
她捂着脸泪流满面。
*
南加州大学的网球场旁有一排并不显眼的双杠,迹部绯月曾经跟越前龙马抱怨说那双杠被周围阴翳的树木遮挡了去,因为有时她会去那里看他打网球。
由于越前龙马职业运动员的特殊性,他很少在学校的运动场上打网球。但回学校时偶尔也会在网球场上打几下,那时仰慕他的女孩子总是千里迢迢地跑来围观,把网球场围得水泄不通。
迹部绯月知道以后心血来潮嚷着去凑热闹,便爬上双杠,抱膝远远望着他。
她多喜欢这个人啊。
喜欢到就算全世界都觉得他们不合适,全世界都阻止他们在一起,她也想和他度过漫长余生。
她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她喜欢他笑。
喜欢他傲娇地说“不要”。
喜欢他幼稚的恶作剧。
喜欢他给她剥牛奶味棒棒糖,牵着她的手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喜欢他别扭的温柔,无所顾忌地跑来用手指抹掉她的眼泪。
更喜欢他在逆境中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是那些喜欢,都不及她最喜欢的他打网球模样的万分之一。
她最喜欢的,是他意气风发地握着球拍站在球场上血虐对手,是他赢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里嚣张自信的那句“还差得远呢”。
最喜欢的永远是当初那个认为网球只是网球的骄傲少年。
她愿意舍弃所有的喜欢,去换她的最喜欢。
…
越前龙马应约而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迹部绯月。她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臂弯里,在春日过分明媚的阳光下,映着透明的白。
仿佛风一吹,她就飞走了。
于是他压制住心底涌上来的慌乱,喊了声:“绯月。”
迹部绯月抬起头来,双腿悬空着晃了晃。她单手撑着杠杆,从双杠上跳下来。越前龙马已经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她。
头发扫过他的脸颊。
她站稳后倒退了步。
“龙马。”
清风徐来扬起她的长发,却没能掩盖住她的声音:“……分手吧。”
风停了。
时间宛如静止。
眼前的少女如初见那般骄傲地仰起下巴,仿佛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还是那个恃宠而骄、没心没肺的迹部小公主:“越前龙马我们分手吧,我玩腻了,不再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了”这一句话能轻而易举地将所有退路堵死。
她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彻头彻尾的渣女。
片刻。
“决定了?”
他问。
“是。”
“嗯。”
他压低帽檐,语气平静:“好。”
而迹部绯月也没再给他反应的时间,颈后的马尾辫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出他的视野。
——我等着你心无旁骛地,从低谷里爬起来。
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说。
被他甩在身后的越前龙马在最初的愣怔后摸摸鼻子,凝视着她的背影直至他的姑娘慢慢消失在他眼前,才恍若无奈地轻叹口气:
“笨蛋。”
……
二十二岁的春天。
东京的早樱就跟十六岁那年那般烂漫,粉色的花骨朵悄悄地爬满了枝头,风景依旧。
十六岁那年春天那个少女言笑晏晏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不动声色就俘走他跳动的心:“我喜欢的是你呀。”
二十二岁同样的春天。
她却说:
“我不再喜欢你了。”
那是越前龙马与迹部绯月恋爱的第六年。
他们分手了。
*
也是在那年的春天。
越前龙马在伊芙小姐的公寓门口,拦住和男友腻腻歪歪地温存的伊芙,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气问:“我要怎样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最佳状态。”
伊芙悲喜交加,既欣慰又羞恼。就差没揪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屁孩的耳朵教育他知不知道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会遭驴踢的了。
但她还是认命地为她的摇钱树小祖宗鞍前马后。
伊芙与他的主治医生给他制定了详细的系统计划,并且推掉他目前的所有比赛,他开始按部就班地复健、训练。他们勒令他不许超负荷的加训,争强好胜的少年竟然也乖乖答应。
离家出走数月的迹部绯月还是拎着当初的行李回到东京,她郑重地跟迹部秋彦道歉,愿意回到东大补回扣掉的学分,同意延迟毕业。
迹部秋彦依然给她安排与上流家族财阀的少爷的见面,她回来后义正言辞地表示她还不够好,配不上那些才华横溢的富家公子,决定回炉再造。在她变得更好之前,她不打算谈恋爱。
春暖花开的时候。
迹部景吾与秋元凉兮举行了婚礼,那个总是给她收拾烂摊子,嘴硬心软却不声不响把她宠成作天作地小公主的哥哥,正式嫁了出去。
迹部绯月与越前初奈是伴娘,她捧着鲜花,望着他们相拥吻,捂着嘴巴哭得稀里哗啦。
她的哥哥找到了跟他共度余生的那个人。而该陪她走过漫漫人生的少年,却不知不觉与她走散了。
·
二十二岁那年夏天。
越前龙马再次征战温布尔登,这次他拎着球拍一路杀进四分之一决赛,惜败。最后只有八强的成绩,而这已经是这两年来他最可喜的成绩了。
伊芙小姐很高兴,任由他大宰一顿。她在庆功宴上喝得醉醺醺的,后来由她的男朋友背回家。
越前龙马没气馁,依旧埋头复健、训练。
医生说他的手臂恢复得很好,大概明年春天就会恢复到全盛的时期。
关于他与迹部绯月分手的消息刹那间铺天盖地,媒体大肆宣扬职业网球运动员越前龙马长跑六年的女友在他低谷期抛弃他离开,转而将与门当户对的豪门少爷联姻。
他的粉丝跑去迹部绯月的推特下骂她狼心狗肺。
越前龙马休息之余刷到那些恶意诋毁她的评论,注册了个小号过去与她们对骂起来,他毒舌又一针见血,总能把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骂到掉线。
他给她发消息。
石沉大海。
身处东京的迹部绯月用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拒绝掉那些名门公子的追求,她说得最多的借口是“你不会打网球”,或者,“你打网球的姿势太丑”。
她开始在电视台实习,兢兢业业地当个新闻记者。
领导夸她声音好听,工作勤恳。
好像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曾经是那个不务正业、没有梦想只会追着越前龙马跑的咸鱼迹部绯月,那个混迹风月的纨绔富二代。
她延迟了半年毕业。
·
二十三岁。
将暮未暮的秋天。
越前龙马的积分慢慢回升,世界排名逐渐挤进了前十。
他赢得了澳网的亚军,并且同时将美网与温网的冠军收入囊中。他的主治医生最后一次给他做检查,告诉他的旧伤完全痊愈,由衷地替他高兴。
媒体称赞道:当年那个惊才艳艳、震撼网坛的天才网球少年以强悍的姿态,回归了。
可是还不够。
他要拿到第一个大满贯,才有资格,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我觉得越前绯月这个名字不错,你觉得呢。”
昔日旧友都打电话过来恭喜他。
他曾经跌落低谷,错过了风华正茂的那三年。但没关系,他回来了。照着她的期待,重新回到世界顶端。
毕业后的迹部绯月去了电视台的体育频道,她最喜欢的,还是网球。
同事问她为什么。
她想了想答:“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跟着哥哥学网球了,他以前是个很优秀的网球选手。”
——我喜欢的人也是。
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网球运动员。
迹部秋彦依然锲而不舍地想给她物色好的结婚人选,排除了一个个人后发现他们都不合适。他把目光锁定在了与迹部绯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渡边拓也和高桥隼人两人身上,对比了下觉得最合适的还是渡边拓也,稳重、成熟。
与他们迹部家的小公主最是般配。
迹部绯月却觉得,兴许是彻底放权给迹部景吾的迹部总裁太闲了。
她打算给迹部景吾提出合理建议。
电视台台长的儿子扬言对她一见钟情,开始锲而不舍地追求她。
迹部绯月很头疼。
毕竟那个每天送花的男人,有点帅。
很有少女心的同事说,他长得有点像活跃在网坛上的越前龙马。
可能她们都忘了。
越前龙马有个貌美如花、能文能武还长得像她的女朋友。
哦。
前女友。
长得有点像越前龙马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小道消息,知晓她喜欢越前龙马后每天就戴着顶棒球帽出现在她面前。老实说,迹部绯月突然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帅了。
于是她依然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理由是:她并不喜欢越前龙马,她喜欢的是他网坛上的劲敌切原赤也,她觉得他的发型很酷。
翌日那人弄了个切原赤也的海藻头。
好像。
更丑了。
果然那样的发型不是谁都能hold住的,这样一想切原赤也可能比现在的模样还要帅,总归他也是网球界赫赫有名的帅哥。
迹部绯月跟同事笑得前俯后仰。
——才怪。
她最喜欢的明明是越前龙马。
·
二十四岁的冬天。
听说是近几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季,街道上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霜雪。
无论是纽约。
还是东京。
卡鲁宾就是在这样的冬天里老去的。
初冬的时候。
它病了。
卡鲁宾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它抬起眼眸悲伤地望着他,就算越前南次郎怎么逗它,它都没有反应。
也许是懒得反应了。
越前龙马抱着卡鲁宾坐在窗台上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轻柔地抚摸它的毛,然后鬼使神差地给迹部绯月发了条短信。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条短信。
[卡鲁宾生病了。很严重。]
她没回。
越前龙马觉得那个女人实在是没良心,以前卡鲁宾最喜欢她,它喜欢她的时候,甚至胜过他。
他还吃过醋。
只是不知道吃谁的醋。
…
卡鲁宾到底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它是在冬天的末尾走的。
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喜马拉雅猫寿终正寝了,他抱着它变得冰凉的身体,温热的触感不再。
越前初奈哭得很伤心。
他也是。
他又给迹部绯月发了条短信。
[卡鲁宾走了。]
她过了好久才回:[知道了。]
越前龙马想,她果然狠心。
·
越前龙马觉得他跟冬天挺有缘的。
大概是因为冬天确实是个伤心的季节。
二十五岁那年的初冬。
越前龙马与迹部绯月分手的第三年零六个月。
他终于拿下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大满贯。
仿佛姗姗来迟。
又一切刚刚好。
然后他收到了迹部景吾寄过来的请柬。
——迹部绯月的请柬。
他盯着红色请柬上的名字望了好久,望得眼睛都酸涩了。
他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那只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后来又绕了很远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