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步之遥,他走了近六年。
·
从电视上看到越前龙马遇袭的新闻时我疯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石沉大海,于是我再一次拨通了越前龙雅的电话。被我连环电话吵醒的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我:“你知不知道冰岛现在几点了啊姐姐。”
他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神色怔忪,心底凉意直窜上来。
退役后的越前龙雅背着他的网球拍继续流浪,他最大的梦想依旧是走遍世界。偶尔那没良心的小子会发封来自另一半球的邮件,听说他在旅行中有过几段艳遇,但仍是孑然一身地从南方到北方,辗转又一年。
他的女孩在去年春天冠上“迹部”的姓氏。
——迹部。
啊。
对了。
越前龙马人尽皆知的女朋友,是迹部财阀的二小姐,迹部绯月。
我手忙脚乱地翻通讯录,却发现我压根没有迹部绯月的手机号。
我对那女孩敌意太深,从她出现在越前龙马身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会是那个从来只有网球、两眼空空的越前龙马一生的劫难,最大的绊脚石。
翻下来倒是发现了迹部景吾的号码,迹部财阀是最财大气粗的投资商。不过这一般不会是私人号码,我迟疑半晌最终放弃。
于是我拨通了越前初奈的电话,尽管我知道她有可能正在拍戏。
电话是她的助理接的,我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终于等到我想要的信息,不由得松了口气,挂掉电话后手心尽是汗。
我赶到医院后望见的就是相拥的少年少女,美好得宛如一幅画,如果少年不是穿着白色病服、左手手臂绑着绷带的话,或许我会觉得年轻时候纯粹的爱情让人艳羡。
我抱手倚在墙壁上,唇角弧度渐淡,与角落里的迹部财阀公子遥遥对上视线。
会拖累人的爱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那时候的我想。
但显然越前龙马不是那样想的,他毫无愧意。
我是在他醒来的第二天去看望他的,迹部绯月恰好没在。那时他正在啃一个苹果,明明只剩下苹果核了他仍啃得有滋有味。我凉凉地盯着他半天没开腔,倒是平日素来清冷的他慢条斯理地问我要不要吃苹果,把我气得够呛。
尽管劫后余生一场仍然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小孩。
紧接着:“我要继续参加温网。”
我当即想扭头就走。
然而我没有,我只是干脆地拒绝了他:“你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养伤。以你目前的世界排名,明年还可以参加。”
“不要。”
他也干脆地拒绝了我。
我眼皮直跳正想和这怼天怼地的死小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没想到他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我所有的话:“我还差一点就拿到大满贯了。”
他喃喃:
“拿到大满贯,我就有资格把她娶回家了。”
越前龙马有多爱迹部绯月呢。
我想了又想。
兴许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吧。
我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
他坐在病床上抬头望着我,琥珀色/的眼眸里依旧意气风发。
可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平白添了杂质。
——他必须赢得冠军的理由,从此多了一个累赘。
那年越前龙马受伤未愈,出院不过一周就站在了温布尔登的球场上。
预赛第一场艰难地赢了,但走下球场后几乎拿不稳球拍了。他坐在休息室里闭上眼睛喘息,毛巾裹在头上使得大半张脸笼罩在阴翳下,出汗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迹部绯月还没从观众席上走下来。
我抱着手倚在紧闭的门前,休息室里静得可怕,只听见不规律的急促的喘息声。蹙起眉头盯着他的手半晌,我踩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地半蹲在他跟前,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捏。
“嘶。”
他无意识地倒吸一口气。
我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警告:“你不能再继续比赛下去了。”
他挣脱开我的桎梏,依然不曾皱一下眉,态度却异常的坚决:“不要。”
顷刻间密闭的空间里气氛凝固。
“我不仅要参加。”他攥紧了搁在长椅旁的绯红色/球拍,我认出了那是他自十七岁始便从不离身的网球拍:“我还要赢。”
眼前仍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越前龙马,可我却是隐隐不安。
“越前龙马。”
他神色坚定、倔强,不服输。我念着他的名字,眉眼间应当有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他本该是心无旁骛满心满眼只有网球、从头至尾瞄准顶峰的天才网球少年,而今却有了杂念,逐渐成长为他无法割舍的绊脚石。
一时间剑拔弩张。
打破僵持的场面的是推门而入的迹部绯月,她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跟看不懂气氛似的,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喊了声:“伊芙小姐。”
说实话我没办法对着那张言笑晏晏的脸挤出半分笑容来,哪怕只是敷衍。
但迹部绯月毕竟是最大投资商迹部财阀的二小姐,职业操守使得我略微冷淡地朝她点点头,想着任由那小子自生自灭算了,便不再看他一眼,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出休息室。
我没走远。
隔着门板我听见迹部绯月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作轻松的声音:“恭喜我的龙马赢得比赛。”
越前龙马回:“还好。”
听起来挺冷淡的。
可能连越前龙马自己也不知道,在迹部绯月面前的他,语气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温柔。
我僵着脸面无表情地想:果然还是该任由那恋爱脑的混蛋小子自生自灭。
所以第二场比赛我没去。
我留宿在现任男友的公寓里,一个模样姣好、金发碧眼的大帅哥。我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时头发没擦干,发现他举着手机跃跃欲试,满目泛着光。我瞥了眼,是越前龙马那小子的比赛,全球直播。
这还是我第一次以直播的形式看他比赛。
影像里。
那个少年好像要比往常高大。
男友扭回头问我:“怎么了,伊芙。”
我才发现我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如今猛地反应过来,恍如从梦中惊醒。
我皱了下眉:“不。没什么。”
兴许是我盯着球场上的越前龙马的眼神太过于灼热了,男友以为我对他感兴趣。他并不知道我的职业,便兴致盎然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同我解释起来。我也是才知道,他从越前龙马方在网坛上崭露头角始就喜欢他了。
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末了他遗憾地叹气:“可惜这场比赛要输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喜欢越前龙马的人。他就合该站在顶峰睥睨世界。
就连一个外行人都预料到了,这场比赛必输无疑。比分落幕的那一刻我望见了前所未有地狼狈的越前龙马,他杵着网球拍单膝半跪在绿草地上,镜头推近将他每一个力不从心的毛孔都看清。
镜头扫过观众席上失望难过的一张张脸,举着横幅的粉丝手臂垂下来,有几个甚至动情地失声痛哭。
我阖上眼。
再睁开时,已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天之骄子般的越前龙马,在预赛第二场因手伤落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早地告别了今年的温布尔登赛事。
却从此在世界网坛的道路上,走过了最艰难的那三年。
…
—04—
迹部财阀撤资了。
我跑到迹部财阀在英国的本部据理力争,却被保安客气地请出来。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曾经以雷霆手段使得家族坐稳日本三大财阀之首位置的迹部财阀前掌门人,迹部秋彦。
我与迹部景吾有过几面之缘,那位矜贵的大少爷已是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静强势,他的父亲尤甚。毕竟在商界浸染多年,光是一言不发地伫立在这儿,就让我心惊胆战。
我忽然想起迹部绯月。
她该是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着长大,才生得如今无畏无惧、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咬牙切齿地质问迹部秋彦为什么突然撤资,当初承诺的十年不是吗。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像是望着一个可以轻而易举踩死的蝼蚁:“但是现在屡战屡败的越前龙马,已经让我看不到商业价值了。”
两年了。
我掰着手指头数过那些悄然流逝的光阴,整整两年。二十岁的那场意外让他背负着手伤艰难地走过了两年的时光,却使他再也拿不回当初的荣耀。所有人都说,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了。
这就是现实。
同行的姐妹都跑过来隐晦地劝我算了,她们认识有新转为职业选手的孩子,不过十七八岁,前途却是一片坦荡。
我从不信命。
所以咬着牙一路陪他走到现在。
偏生那个人固执己见,从来不听我的劝诫。他太过急于求成,并没有按照主治医生建议的强度来复健,超负荷训练让他的手伤一次比一次严重。世界排名一降再降,最好状态时的成绩依旧拿不出手,前段时间还擅自翘掉复健回了日本。
他的心、他的魂魄,都被一个叫迹部绯月的女孩子占据了去。
他为迹部绯月而受伤。
险些断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为迹部绯月而拼命训练,只想着能拿下该属于他的荣誉,从而有足够的底气把他的姑娘娶回家。
而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迹部绯月的父亲,却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陈述:现在的越前龙马,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商业价值。
这世间,哪有这样不公平的理。
我不甘心地反问:“迹部总裁,您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的吗?还是说,您因为迹部小姐的离家出走,恼羞成怒,然后迁怒到龙马身上?”
“伊芙小姐。”
他脸色平静地听我说完,没有因为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经纪人质问而愠怒,只是告诉我:“我是个商人。”
旋即又说:“而且,纵然是迁怒,那又怎样?”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越前龙马,没了网球的资本,他什么都不是。所以,不该肖想的人,就该离得远远的。
我心如死灰。
仿佛再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迹部财阀总部里走出来的,兴许是下了点雨的,不然我怎么会浑身冷得颤抖。
之后我都忙于四处奔波给越前龙马拉投资,但我熟知的那些大公司的有钱人听清我的来意后吓得连忙将我拒之门外,有个算是多年朋友的老总告诉我,他们这些小公司没人敢得罪迹部财阀。
而我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为蝼蚁的渺小,旁人伸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渺小。
男友劝我算了吧,就想我的同行朋友们那样。
我指着门叫嚣着让他滚。
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执拗。
我想起初见越前龙马的那个夏日,初出茅庐的少年眉眼桀骜地告诉我:“我会自己爬上去。”
哪怕是潦倒如今,他依然没有燃尽当年的少年意气。
这也是那么多年,我从未想过放弃他的缘由。
我打电话给越前龙雅,时隔一周才拨通。他这次不知道漂泊到了哪里,或许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大概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了。
哦。
他更不让人省心。
我劈头盖脸数落了顿他:“越前龙雅你看看你给我扔了个多大的麻烦。”
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伊芙,这件事得让小不点他自己想通。”
这对兄弟同样的一意孤行。
譬如当初的越前龙雅为秋元凉兮。
譬如而今的越前龙马为迹部绯月。
越前家多出痴情种。
我问越前龙雅,这几年他明明知道越前龙马的窘迫现状却还是对他不闻不问,不怕我真的一念之差放弃他吗。
他笃定地回答我:“你不会。”
挂掉电话后我好像找到了险境中的答案。
于是我在越前龙马瞒着迹部绯月的私人训练场外与那孩子狭路相逢。
我素来不喜欢她。
她好像从来没有未越前龙马考虑过,这么多年。
“……所以你看啊,曾经拿起球拍就这么意气风发的人,如今是多么狼狈。”
“……迹部小姐。”
——是你让越前龙马,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在我冷若冰霜的目光下飞快地鞠了个躬,失魂落魄地跑开。
没多久越前龙马就因为旧伤复发躺进了医院,我知道他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无良媒体满天的通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好像所有人都一锤定音了他的命运。
我去医院看他。
却隔着虚掩的门望见了抱着膝盖蹲在病房前的迹部绯月,她哭得几乎断气。越前龙马拔掉手上的的针跑下床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背。
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沉默着阖上门。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越前龙雅抛下过往所有的荣耀毅然决然奔赴回国去找秋元凉兮,那时我跑去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他却异常冷静,不慌不忙地点起一支烟,问我:“伊芙,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我来是为他的前途,而他却跟我谈什么狗/屁爱情。
我冷笑:“我当然懂,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多恋爱是白谈的吗。不过就是及时行乐,好聚好散。”
烟雾缭绕间,他慢吞吞地笑了声:
“遇见她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甘之如饴。”
所以。
那是爱情吗。
我想大概这辈子,我都没资格知道了。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让我甘之如饴。
尽管后来便听闻他们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