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道熟悉的咏唱和爆裂声响过后,在每一场斩术对决和剑道练习之后,萦绕着冰蓝色灵光的少女身影,终于和他记忆中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出尘绝伦。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完成虚化实验。”
曾几何时,在心中默念的期语再次击中蓝染的大脑。
没错,这是那个少年的灵力。
那个和她一样有着金色长发的,名为“凤凰寺初”的少年。
惊觉到这点的蓝染,那平静了数万年的心,再次产生了极不愉快的鼓动。
就连这一晚和市丸银阐述事情经过和疑点时,也不得不将故事停留在这个问题点上。
“所以综合那些奇怪的现象,您才认为,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灵体,但小鸟游忘川并非您要寻找的神奈无月么?”寂静的夜色里,银发青年的问句徐徐回响。
蓝染半垂着眼帘,暖色的灯火为他漠然的神情添上一丝虚假的温暖,“倘若要得出确切的结论,恐怕我还有其他需要调查的事情……看样子,最近还得抽空去一趟西稍局呢……”
醉意微醺的市丸银,茫然不解地摸了摸头发,“您是说……伦敦?”
话题戛然而止,棕发男子巧妙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三日之后,四十六室以工作为由,将蓝染派到了尸魂界西稍局完成为期半月的任务。
而他来到异地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那个名为“凤凰寺初”的少年。
早在此前,察觉到忘川能力异样的蓝染,就生出了满心的疑虑:为什么那个人的灵力会伴随着“无月”降生?既然如此,失去灵力的他如今又身在何处?
当时的他无从得知,但对于目前所看到的一切,他无法安分守己,更不能坐以待毙。
无论是忘川怪异的身体改变,还是被转移的凤凰寺的灵力,他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为了查明真相,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现世和尸魂界。
在层林尽翠的初夏时节里,根据两万年以前对凤凰寺资料的掌握,他终于摸清了,和这个少年相关的所有信息。
如今,没有了灵力困扰的凤凰寺,和普通人一样,过上了安稳宁静的生活。
在小鸟游忘川更名搬家之前,曾与她一同居住在空座町,但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交集。
缺少了必要因素,当年那场让两人丧生的车祸,也自然没有发生。
而凤凰寺本人,也在高中毕业之后,去了西方某个国家留学深造。
得知他去的国家正是尸魂界另一处办事地点时,蓝染不惜耗费了极大精力和关系,得到了外派的任务书,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尸魂界西稍局。
因为他对凤凰寺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关心”,一度引起了当局工作人员的怀疑和八卦,甚至还有同事特意向他透露,“凤凰寺初有个交往了两年的女友”这种小道消息。
昔日“情敌”如今已有新欢,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不知是否因为同事的眼神和说话口吻过于滑稽,以至于影响了他的胃口,让他突然觉得这个以下午茶闻名的国家产出的红茶,竟意外地,不符合他的品味……
哦呀……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这些家伙误会的事情……
他在心中细想,得不出答案,竟还无端生出几分苦恼之情。
结束任务的那天,蓝染借了具义骸去街上绕了一圈。
悠闲的下午时分,在一家咖啡店里,遇见了购买草莓蛋糕的凤凰寺初。
二十来岁的他俊秀高挑,大约是生活美满的缘故,眉宇之间褪去了孩子气的凛冽,多了几分明朗洒脱。
下午的气温正好,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穿过一众绚烂的花朵盆景,带着爽朗的笑容推门而入,金色的阳光洒了满身,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灿烂明媚,叫人乍然一看,便移不开眼。
最角落里的蓝染,静静地注视着这位故人。
直到对方带着草莓蛋糕离开了,他才啜了一口微凉的咖啡,却因味道苦涩,不经意蹙起了眉头。
可奇怪的是,眼眶也跟着通红一片。
他无法归还给凤凰寺的幸福,终究是由另一个人,替他归还了。
虽然,让既存的灵力在灵魂诞生之初就发生转移,这种改变人生的把戏,就像重生之后的浮竹也身强体健一样,应道是神明的手笔。
可那位桀骜张狂、一脚将门踹开的女神殿下,那位一心只想听到有趣的故事、又对情节的发展从不干涉的冰雪美人,又岂会温柔到,给予这个世界如此之多的恩惠呢。
如果,这一切并不是“恩惠”,而是“愿望”的话,是否就能解释清楚了呢?
是吧,无月?
在神明的御座前,无法为自己许愿的你,果然还是……为他许愿了么……
“果然到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肯留给我……真是个,绝情的孩子啊……”他短促地笑了声,低下头来,用手掌遮住了上半张脸。
咖啡加了三包糖,直到最后凉透了,他也没有再喝一口。
梅雨时节的夜,在雨中沾染了刺骨的寒凉。
那一天,蓝染心事重重地从西稍局回到尸魂界,撑着雨伞穿行在曲折的小道上。
本想回家,却在一路思索中茫然失措,等到清醒过来时,他已走到了流魂街一区润林安的偏远小山上。
夜雨骤停,四散的乌云里渗出了稀薄的月华。
山坡上一棵老树披着满身透明的雨水,在清晖之中,闪闪发着微光。
蓝染收起雨伞,踩上湿漉漉的草丛,眺望着远处的瀞灵庭,竟猛然察觉到,这里是无月曾经锻造出不动神川的地方。
凤凰寺初的坟墓,就在那棵树下。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他忽感不适,正欲折返之时,羊肠小路的尽头竟出现了金发少女的身影。
她平静地望着他,收起手中的纸伞,从容不迫地向他走来。
“晚上好,蓝染老师。”忘川轻声说道,琥珀色的眼通透明亮,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
那一瞬间,月光下的她纤细柔美,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
也许,她真的是一朵花。
蓝染凝视着她,眉宇轻蹙。
他分明闻到了,从她身后而来的潮湿晚风中,涌动着足以扰乱他所有思绪,而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花香。
“在这样的雨夜,您也睡不着觉么?”女孩清浅一笑,缓步靠近。
草丛沙沙作响,蓝染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啊,的确如此……因为雨夜寒凉,会让某些旧疾复发、隐隐作痛,以至于难以入眠……”
女孩的脚步迟疑了一秒,蓝染继续解释,“很久以前,我的胸口被人一刀洞穿,那是我人生之中首次负伤。当时产生的屈辱、震惊和疼痛,会在每一个相似的雨天里,从伤疤中满溢而出……”
“听上去很难受。”忘川无声叹息道,“您讨厌这种感觉么?”
“不。”棕发男子的眉眼柔和下来,“我只觉得怀念。”
空气诡异地静谧了一秒,雨珠从树叶上坠落的声响清晰可闻。
“虽然和您的感悟不太一样,但我,也有类似的经历。”沉默了半晌,金发少女侧身看着一望无际的瀞灵庭,寡淡又漠然地继续说,“我出生时,中腹就带着一块形似刀疤的胎记,到了每年五六月,我会时常觉得腹痛,可任何检查都证明我没有问题,医生说,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也许真的只是这样吧,因为很多事情就是解释不清楚……”
听完忘川讲述的故事,男子的眼神逐渐纠结起来,他也学着她的口吻,轻声询问道:“所以,你讨厌那种,因为心理作用而产生的腹痛么……”
“讨厌倒也谈不上……只是,会让我有一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法释怀的,复杂的伤感……”
“伤感……么……”蓝染低声自语,浅褐色的目光缓缓离开了女孩明净的面颊,继而投向了无垠的夜空中。
在辨不清方向的花香漩涡里,他叹惋地念道:
“看来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呢……我与她,曾经相遇的证据……”
“她?”忘川不解,几乎是卡在他的尾音处发出疑问。
蓝染的笑容浅淡又透明,“是的,我是说,在你之前的这具身体的主人——‘神奈无月’。”
话音刚落,盘旋在两人周围的夜风陡然汹涌杂乱起来。
女孩的眼神变作夜色一般的沉重和漆黑,她盯着蓝染的眼瞳,一字一句地反问:“为什么你要这样说,神奈无月,不就是我么?”
“你和她的确很相似,但我非常确定,这具灵体和这个名字,本就不属于你。”
英俊的男子悠悠叹道,不动声色地释放出灵压,缓步向对方靠近,“你白日嗜睡的毛病,与常人不同的饮食习惯,维系在灵体上来自于另一个人的灵力,还有……在白昼时无法察觉,但此时此刻的深夜里,从你灵魂深处浸润而出的,鲜血和花朵的气息……”
“你在说什么……”
“刚刚听见你声音的刹那,我便回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崩玉把那位女神带到我眼前的画面……在她开门的瞬间,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带着微妙又诡异的,鲜血的味道……”
少女一言不发,眼神郁郁,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就在刚刚,我似乎明白了一些症结所在……”蓝染停住脚步,轻缓地背起双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缓慢又低沉地开口道,“虽然神明以我的出生为起点重置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了原先某些既定的事实,但就本质而言,该存在的人和物一个都没有少,就比如说,凤凰寺初消失的灵力被无月的灵体继承……因此,我理解为,神明在不影响世界原本平衡的情况下,动了些手脚……既然没有破坏平衡,无月的灵魂就应该正常出生,可是,她并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反而是你,一个带着和神明相似气息的魂魄接管了她的存在……这一点,我应该作何理解呢?”
一阵阵微妙的灵压波动,裹挟着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冷风中逐渐激荡起来。
女孩的神情越发阴郁。
她没有说话,却释放出了同样巨大的灵压与对方相抗衡。
“或许我应该换一种推理方式……”蓝染不受丝毫影响,反倒笑意更深,半垂眼帘之下,褐色的目光幽森难解,“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并不是不想打破平衡,而是她……无法打破……所以,她特意创造了你,用来填补她带走无月的灵魂之后所产生的空缺。毕竟她也曾苦心孤诣地给小鸟游礼音托梦,要她给无月改名,甚至在我的梦中刻意留下‘忘川’这种线索,提醒我忘记关于无月的一切,暗示我不要去怀疑你的身份……这种种行为,仿佛证明她想从根本上抹杀‘神奈无月’的存在,让她彻底告离这个世界……”
原本静止的静止天地间,忽然涌动起阵阵烈风,漩涡一般包裹住两人。
蓝染轻轻一眨眼,再次抬眸之时恍然变作一位君临天下的王者,他淡漠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问:
“小鸟游忘川啊,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好,那便是……无月,究竟被你们藏到了哪里……”
第69章 (三)审判
喧嚣的灵压漩涡之中,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如同厮杀的毒蛇凶狠地吐着信子。
面对蓝染的质问,忘川莞尔一笑,陡然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踮起脚尖,霸道又暧昧地注视着他,语气温柔道:
“能够推理到这一步,的确令人钦佩……殿下早有预料,漫长的时光可以消磨你的傲慢和冷漠,却无法改写潜藏在你的基因中,那与生俱来的对真相的追求之心以及反抗者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