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蓝染胸膛里来不及盛开的心花,在她说完这些之后,又悄然垂下了蓓蕾。
他感到,非常无奈。
淡淡的喜色已然褪去,只剩下雾蒙蒙的哀愁,笼罩着那张俊美的脸。
“听你向我坦白心声,我本该感到开心。但见你如此挣扎不安,我又于心不忍……”他半垂着眼帘,无声叹息着,“看来当下的情况,果真印证了我原先的预判——用爱意来动摇你,还不如让你完完整整地恨我,那样反倒使你与我相处时更为轻松。”
“是的。”女孩并不否认,“不过,也许只是我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胡思乱想。”
“年纪大?”蓝染一时忍俊不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多少有些调侃我的意味了……”
无月眼带笑意,说话的神情却无比认真,“我没有开玩笑。忘川回到神殿,在佐娅追捕她之前,她将我推进了时空的裂缝……”
她的语气轻轻的,眼神却逐渐沉重下来。
原来那扇通向尸魂界的门已经关闭了,但承继了女神血源的小鸟游忘川,为了让无月回到尸魂界,强行将其开启。
门的背后,是一条极其冗长的道路,悬浮在星河上,遥遥望不见尽头。
从无月落进其中的一瞬,时间洪流逆向而来,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听到灵魂成熟和腐朽的脆响,感觉到身心在近乎毁灭的痛苦中,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下来。
哪怕是用瞬步飞速奔跑,也无法逃离束缚住全身的暗流。
要想回到当下的尸魂界,找到如今的蓝染,就必须跨越同等量的光阴——他在无间度过的岁月,还有他重头来过的人生。
所有时间,一分一秒,皆不可少。
可是以人类感知为度量的两万多年,在虚空之中,却以千万倍的速度和质量从她的身体里走过。
她无法拒绝,被迫去感受那无限放大又瞬间清空的五感,还有被洪流一遍遍摧毁又反复重塑的人格。
那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
无人倾诉,无人倾听。
星河璀璨熠熠,她的精神却深陷于黑暗的时光漩涡里,仿徨凄然、手足无措。
如果可以被拯救的话。
可以将这黑暗撕出一道裂缝,让她得以窥见希望的人。
她听见心跳回音变成那个人的名字。
他在无间的岁月原来那般漫长。
用这种漫长孤寂来磨灭他棱角的同时,她是否也在磋磨自己的锐气呢。
偶尔,也想要妥协一次。
用绝对不可以表露的软弱态度,只对他说一句:救我。
最终,她用尽全力,穿过了洪流,抵达了他所存在的时间节点。
那一夜的尸魂界下着雨,她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寻着熟悉的灵压,往清净塔居林彳亍前行。
走到半路,还没有来得及见到他,就因体力不支倒在寒冷的水泊里。
雨水划破夜空,砸在地面上,泠泠作响。
一场望不见尽头的噩梦陡然结束了。
躺在雨中,她缓缓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我回来了……蓝染……”
第80章 (十四)流年
“我以为我已经跑得够快了,可没想到,到达尸魂界时,还是过去了个把月。”
金发少女礼貌地笑了笑,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因为我和你是一同老去的,可以体会到你在无间的不易,所以才会更加心疼你的遭遇,也不愿看你再次伤怀……可是,这份情感的冲击过于剧烈,再加上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让我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
蓝染一时竟不敢去看她。
原来,那天晚上执勤队士之所以在禁区附近找到她,是因为……
她在归来的那一刻,就想与他相见。
在这份铁证面前,所有语言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灵术院的烛火在风雪中闪烁。
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蓝染停住脚步,低垂着眉眼,温柔低沉地对女孩说:
“既然如此,为了确定这份心情究竟从何而来,我们要不要和之前那样,暂时不要见面呢?原本也是我过于急切,恐怕也会让你误解自己的心了……那么至少现在先让你平静下来,先去试着喜欢这样的尸魂界,然后再试着……”
喜欢这样的我。
话到嘴边,瞬间化为难言的心声。
蓝染苦笑不已,在女孩澄澈又困惑的眼神中结束了话题,“总而言之,我也会注意和你保持距离,这次主动权在你手里,要靠近我,还是远离我,都交给你自己的心吧。”
他的语气,柔软得让人无法拒绝。
意料之中的分别降临了,他们互道晚安,在院落门口彼此转身,踏上了不同的方向。
然而,在初雪日道别的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下一次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身在同一个地方却无法见面的日子,最容易催生想念。
至少蓝染是这样以为的。
只要无月愿意认可这份想念,他们之间将再无隔阂。
其实,仅仅这样观望着,也很好。
可如果能有所奢求,他果然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主动向他走来。
哪怕是,为了成全他在她面前,那早已不忍卒睹的自尊心。
为此,他回到清净塔居林,继续之前未能完成的研究。
而他身边那位为了赢得赌约的好友,非常关心他们关系的进展,经常通过八番队情报员,从各种渠道获得,并向他传来有关无月的消息:
她近来心情如何、学习是否用功,是不是又和藤冈千夏吵架了,追求她的男孩都叫什么名字。
蓝染不想过于刻意,虽然好奇不已,可他还是按捺住多余的思绪,把那些时不时塞进他文书备案里的小纸条,都原封不动地仔细收纳起来。
安宁的日子,流水似的淌了过去。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翌年春日降临,时值四月,满庭芬芳。原先失去一半灵力的无月,仍旧凭借过人的毅力,提前完成学业。
再次穿上死霸装的她已经二十三岁,并如愿以偿地入选第十三番队。
尽管此前时有见面,但在入队仪式上念到她的名字时,温柔的浮竹队长,还是红眼哽咽了好一阵。
兜兜转转,成为净化队一员的无月,被派到了空座町。
一切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最初。
橘子头少年成为她的前辈。
因为听说了她初入十三番队就获得席位、浮竹队长也格外关照之类的,这些事让他对她的印象不太美妙。
“初次”见面,少年站在满开的花树上,看着她冷哼一声,霸气地抽出斩魄刀,怒气冲冲地上来就要挑衅她。
由于挥刀的动作过于嚣张,竟击落了半树的花瓣。
在纷纷扬扬的碎花里,无月看见他熠熠生辉、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瞳,恍惚发现,曾经潜藏在其中,细雨般不绝如缕的忧郁,已经无迹可寻。
本该感慨一护意料之外的成长和转变,但她的思绪却猛然跳到了尸魂界最为年轻的贤者身上。
很久以前,她倒是有听说过,志波一心按着一护的头要他认蓝染做义父的事。
算了一下辈分,她突然打了个冷颤,还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
“为了你,蓝染真的是很努力啊……”
橘子头男生困惑地挠着后脑勺,听见她的话,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现世任务为期三个月,为了安慰一护受伤的心灵,在一次任务中,无月带他去见了井上织姬。
明月当空的夜晚,因为身负灵力而被虚盯上的橘发女生,从天而降的死神少年,还有把他引到事发地点,某个“袖手旁观”的家伙。
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英雄救美的桥段,虽然方式有点草率,不过身为朋友,她已经尽力了。
一护。
这一次,也请你奔向你的公主。
同年十月,回到尸魂界任职的第五十六次执勤日里,无月收到了三番队副队长市丸银和十番队副官辅佐松本乱菊的结婚请柬。
婚礼定在十一月上旬,是赏枫观菊的最好时段。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应该会和那个人见面吧。
虽然她不曾提起过,但堆积在心头的“念想”,早已变成了“想念”。
时间越长,他的身影就越发清晰。
直到不久前的夏季,她在现世执勤看见满天盛放的烟火时,曾经在虚夜宫与他共度的时光,洪水一般从她封存的记忆中涌了出来。
那些没有尽头的夜晚,养在虚王寝殿的金鱼,十刃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总是站在第五之塔外吹风的他。
当年没有察觉到,也没有问过。
总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吹风的他。
会不会冷。
花火之中,她恍惚听见他问——“今年夏天,你想去哪里看烟花?”
乍然转身去看,绚烂的夜空中却空无一人。
她站在星火的碎屑里,失望地垂下眼帘。
心中却越发笃定:
也许,是时候向自己认输了。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浓浓的秋气就浸满了整个尸魂界。
婚宴当日,碧空万里、层林尽染。
连绵山野镀上了深浅不一的赤金与橙红,枫叶招展,与一尘不染的晴空遥相呼应。
踏着满地的潮湿落叶,无月和一护、露琪亚等十三番队队士一同,来到了婚宴现场。
虽然市丸银只是一介副队长,但因为他在尸魂界四十六贤者之一蓝染大人的膝下长大,关系非比寻常,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当中也有许多权贵之人。
志波、朽木皆为贵族,走进会场,便被不同的寒暄和应酬缠身,逐渐淹没在人群当中。
无月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原本安稳地驻留原地,却被人浪的涟漪渐渐推至边缘。
再回神时,她和熟悉的伙伴之间,已经隔了好几堵人墙。
不过,她向来不喜喧闹,入座在一个距离主位稍远的僻静角落,也正好乐得清静。
阳光穿过院落里层层叠叠的红叶,在清水小溪之中,打上一片金灿灿的阴影。她望着别院中雅致的秋景微微出神,恍然听见人群里出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
礼貌客气的问候声,都不约而同地带着同一个称呼——“蓝染大人”。
听到这个,她的神智瞬间拧成一股绳,大脑连带着身体四肢,都不由得紧绷起来。
琥珀色的目光立刻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钻。
只可惜那人身份特别,加上长久以来深居浅出,露脸之时就成为众星捧月的对象,被里外几层宾客围住,牢牢遮蔽了身影。
无月身高有限,张望了许久,才能从人缝里窥出一点他的模样。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随意的搭在额前,遮去了些容易伤人的锐利锋芒,多出几分儒雅随和。
那俊美如常的脸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客气、礼貌,还有一丝淡淡的疏离。
他脚步徐缓地穿过人群,音容笑貌落落大方、举止言谈彬彬有礼。
但让无月奇怪地是,他戴上了一副和从前风格截然相反的金丝边框眼镜。
贵气又精致的金属色,在他斯文温婉的气质之间,莫名添上一分难辨真假的“败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