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两个女人
小辣椒的信上说，她有个同学兼同乡，结婚后才发现丈夫是个人渣，短短一个月三经家暴。这姑娘也不是旁人，正是湘意前未婚夫的妹子，家破人亡，老父为了解救女儿不惜打官司，可婚姻平权问题哪有那么容易？湘意热心看不下去，想起好友孟莹和保密局沾亲带故，等闲军政大员都不敢招惹，于是请她庇护一阵小可怜，以求得这名叫章辛夷的姑娘暂时安稳。
孟莹还能说什么，作为坚定地反家暴主义者，她也就是现在找不到郑耀先，不然先得请这人渣进刑房喝茶。于是赶紧写了加急信，让章辛夷抓紧过来，别的不敢说，收留肯定没问题。
眼看杂事繁多，孟莹自己也读不进书去，想到朱青的建议，主动约人去眷村玩玩。朱青无不应允，带着她一路乘车，眼看越走越偏远，直到了空旷原野，才发现炊烟人家。说是村子，实际是两排的二层军民楼，透着狭窄和烟火气。但又和居民楼不同，门口有卫兵也就罢了，看着孟莹坐着军车来的，村中女眷无不变色，逃也似的回了家中，让孟莹十分郁闷，不解道：“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朱青也有几分尴尬，解释道：“这里住的都是空军太太，现在不是和八/路打仗吗？十一大队有些人间或去中原执行任务，她们都……怕不好的消息传来。”
孟莹了然，不再多说，只觉得这里压抑地很，不一时车子停下，朱青招呼她进了一户最明亮的两居室，女主人是个三十上下的美妇人，眉眼温和，装扮却在新旧之间，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质。果然听朱青介绍道：“师娘，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方孟莹小方，她的哥哥是飞虎队的飞行员。这位是十一大队大队长的夫人秦芊仪，我们都叫她师娘。”
孟莹对她印象不错，但不好叫人家师娘，只称呼为“江太太”，芊仪也并无不可，看着朱青抱着她那只肥壮的金色/猫咪513，笑着说：“前些天听说你要走，墨婷好舍不得，现在有513陪着她，应该不会闹了。”
朱青笑笑，把猫咪放下，道：“墨婷呢？”
“她去新制小学办入学手续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今天师娘下厨，咱们吃一顿，算是给你践行。”
朱青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好，我给师娘打下手。”孟莹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话，但当着她这个生人不好开口，看朱青神色，仿佛这就是她今天带着自己来的用意。孟莹心里撇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心下暗暗决定，再也不要来这空军村了。
但是几个人枯坐着更加不是个事儿，芊仪一看就是当惯了管家太太的人，优雅地聊起来：“飞虎队是中国空军的王牌，我先生说起来就羡慕的了不得。对于飞行员来说，天空是有魔力的，他能安心当航校教官，想必是很疼太太吧。”
孟莹略微有些尴尬，解释道：“家兄还没有结婚，他之前飞越驼峰太多，战友死伤过半，另有些受伤的就去了笕桥做文职，所以他才去了那里，和战友做个伴。”当然也有为了自己的原因，但这就没必要说了。
这下屋内的两个女人不由肃然起敬，这个时代战机技术并不发达，每一次空战都是用飞行员的命填的，然后借着这些血换来的经验一点点的改良。而在空战中，飞越死亡驼峰，为驻缅甸军队运送物资兼抵御日军敌机，显然是佼佼者才能做到的。而战后甘于平凡，更是她们这些空军太太昼夜期盼的事。
这种情绪太过强烈，敏感如孟莹感受得到。她不能说这些人不对，但因为地下党员的特殊身份，她相对冷静多了，甚至会想这该死的世道，当个老百姓都不一定安全。这样想着，她才恍然发现，虽然她也是有血肉情感的人，但多年的历练，她的组织性纪律性已经养成。为了最终的目标，自己早已经不再单纯是自己，会委屈会崩溃，但即使离开丈夫、失联组织，她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因为她是战士，眼睛不能只看到屋里三亩地。
正想换个别的话题，忽然听到一阵“笃笃”的声音，一个短发旗袍的妇人风风火火地走了来，连孩子都给她落到后面去了，她性子如此秦、朱二人都习惯了，正要提醒她当着客人的面注意一下，忽然见她往桌子上拍了个报纸，盯着朱青说：“你不用跟我们一样当空军太太我为你高兴，但这是什么你要给我说清楚。”
孟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拉着朱青往后退，百忙之中问了一句，“这位太太，您有话好好说啊。”
那妇人嘴巴特别厉害，怼她道：“不管你的事，我在跟朱青说话啦。”
孟莹当了十几年大小姐，后来虽然受苦，但却实在被郑耀先宠的厉害，还真不会受个家庭妇女的气，想都想没想就堵回去，“我看你不像和朱青说话，倒像是找她算账。怎么样，我听说她还是你女儿的家庭教师，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芊仪总算看出这是位也不好惹的，赶紧拉架，说道：“小周，你有事就说事，别这样刀子嘴，人家方小姐是客人。”
小周是个肠子直到底的，偏又说话不饶人，大声道：“对对，我就是找她算账，你看看，大学女生都上通缉令了。”说着就把报纸拍在桌子上，众人一看，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中央银行原重庆银行外贸主任、杭州银行副经理朱远程及其女朱青涉嫌经济犯罪。”
芊仪愕然看着朱青，只见她脸色惨白，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但她二人交情深厚，不死心地问道：“朱青，这，不是你吧，浙江是大省份，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还有，你爸不是在香港去世了吗？”
这下小周也不咋呼了，惊愕至极，朱青终于忍不住，扑倒在桌子上，“哇”地哭了出来，呜咽中只有一句话格外分明，“我爸没有贪污，没有犯罪，他他是冤枉的。”
……
当天下午，天蓝风清，夕阳淡淡，孟莹辞别了空军村的一众女郎，心情格外沉重，回了家之后先给方孟韦打了个电话，弄得她小哥受宠若惊，以为她是想诉亲情的。没想到孟莹开口就是，“哥哥，我有人命关天的事想请你帮忙，我不想和老头说话，你帮我查一下，抗战期间重庆分行手下有没有一个叫做朱远程的职员，好吗？”
孟韦自无不应，又问了几句她的饮食起居，又是怎么和这些人联系上的，孟莹不想多说，只感慨了一句，“小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自立啊？”
孟韦不解，他近期官运亨通，虽然知道这有父亲的原因，总也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不明白孟莹感慨何来？孟莹也不欲多解释，请他和姑丈表姐小妈问好，就匆匆挂了电话。
田中慧正好下午每课，早早来了方公馆，正好听到这些话。她熟练地制作着新式茶品，劝孟莹道：“这种事都是拼关系的，我们女孩子管理好家庭就好了。你要有心帮忙，找父兄是对的。”孟莹看着低头忙活的未来嫂嫂，忍不住道：“田姐姐，现在已经是民国了，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文秀身为妃子可以跟废帝离婚，蒋宋夫人可以在美国演讲。而同时，丈夫打妻子是家庭矛盾，娘家人去法院告诉无门。国家损失了财产，不去查船只去追究日本侵略者，反倒是说一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女学生贪污。我平生除了日寇，最恨的披着民主外衣的专/政和借着性别优势欺负人，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不能只靠老头，他要靠得住……算了，我会为她们想办法的。”
田中慧自认识她来，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一时脸色都有些白了，孟莹经事多了，冷静下来之后明白自己有些迁怒，先跟嫂子道了歉，又仔细说了一下章辛夷和朱青两个人的遭遇。田中慧倒不是怨她，叹息道：“可社会就是如此，不公平的事一抓一大把，你又能怎么办呢？”
“事分轻重缓急，先解救那名遭受家暴的姑娘，哼，那人渣要是赶来，我叫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暴力。”
方孟齐正好进门，闻言差点跌倒。
谁能告诉他，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胖娃娃到底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孟莹来这纷乱世间一遭，除了为党为国，还有别的。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粉心兔 15瓶、朝晓晚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粉心兔 15瓶、朝晓晚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救人到底
章辛夷很快就来了，孟莹感觉身体还好，就亲自去火车站接了人，本来她害怕认不准人，特别做了一个大标牌写着名字。但茫茫人海之中，长袖长帽，明明很有文化的样子低头含胸的年轻女郎也太好认了。她主动一问，果然是她，章小姐的侧脸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对人也非常防备，万幸孟莹的性别和娇弱的体格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孟莹主动说：“章小姐您好，事情湘意都跟我说了。我们当年是共生死的战友，您就放心住下吧。”
章辛夷本来就是来求助的，自然不会矫情，答应了一声就跟着孟莹上了黄包车，等到了方公馆安顿下，才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说道：“我这样的情况，方小姐您肯伸出援手，我实在感激不尽。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这是家父的一点谢意，请您务必收下。”
没人会对这样礼貌的女子生厌恶，孟莹看这份想是些书籍，于是笑吟吟接下来了，说道：“章小姐，你先去整理一下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再想想怎么办？”
这个“怎么办”自然指的是她的离婚问题，也是现在章辛夷迫切需要的，闻言自是无不应允。孟莹等人走了，闲闲打开章辛夷的礼物，一番看之下就惊掉了下巴，赶紧走到章辛夷的房间，把书本放回去说：“章小姐，这太贵重了，黄炎培先生的手稿，沈钧儒先生的题字，这简直是宝贝，我不能收下。”
章辛夷道：“方小姐，我都说了这是家父的心意。我听湘妹妹说了，你读的是教育学，黄先生这本教育日记也也要你这样识货的人才会珍惜。而且不怕您笑话，爹爹爱我如性命。但因为我听从他的安排嫁人后……老人家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知道您肯援手，叫他拿什么无价之宝，也不能表达我们父女的感激。”
看她说的入情入理，尽显西南大学高材生、民盟成员的水平，孟莹真是替她感慨，怎么就陷入这样的泥足出不来了，看来婚姻果然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真遇着极品命搭进去都有可能。想到这里，孟莹帮忙之心更胜，索性问起来，“章小姐，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先谢谢。但有个问题我得问明白，你确定要跟打骂你的丈夫离婚，不会因为他一哭一跪就原谅他吗？”
“绝对不会。”章辛夷说的坚定，继而苦笑，“我知道方小姐您的意思，怕落个里外不是人，但我也不是没有判断能力的人。当年结婚时只想着他是军人转业到地方政府，为了让老父安心，没想到多年战火叫他神经质极了，连我没有丢掉以前写给空军的信都会暴打我进医院，因为我提出离婚，他差点掐死我。而且从未有过任何后悔，好像只因为他是男的，我就该无条件服从他。”
孟莹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情况已经恶劣到这个程度，那真是不用担心女方会不坚定了，只是，“辛夷，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有件事可能问起来冒犯一些，你这样大学毕业家境良好的姑娘，最是不该愁嫁的。为什么要这么快嫁人呢？”而且还不考察好。
章辛夷头低得更低了，露出难堪且委屈地表情，但想也知道孟莹是真心想帮助她，咬牙说：“我，我婚前曾经和一个空军恋爱过，后来他为了照顾学长的遗孀和孩子，抛弃了我和那位太太结婚了。我伤心之后大病一场……”昏昏噩噩就听父亲的话嫁人了。
孟莹：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
但不管怎么说，章辛夷是在孟莹家住下了，她是大户出身，家财充裕，只是这次几乎时逃着来的，真要全额负担食宿也有点困难。但她身为“科学家摇篮”的西南联大的毕业生，文化水平之高，又不是朱青可比，自动担当起了孟莹的全科家庭教师。就凭这一条，方孟齐和节假日过来的方孟敖就很欢迎她的到来，至于妹妹想帮人打官司宣扬女权有意把这件事写成纪实文学，她高兴就好了嘛。
唯一不好的是，虽然孟莹雇了律师去法院为章辛夷申请了强制离婚，但根据法律必须分居半年才能正式解除婚姻关系。更因为国民政府取缔民盟之后，像章辛夷这样的民主人士备受监视，很快被她的丈夫找上门来，那人估计是当了点小官，不知道天高地厚，跟踪孟莹到了巷子里，满嘴不干净地叫她别管闲事。
孟莹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她就白跟了郑耀先四年，当下先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楚楚可怜地求他别动手动脚，又答应交出章辛夷。回头就花钱找了一帮保密局旧将，逮着人往死里打了一顿，偏还是外伤看起来不重的样子。不过这种蟑螂打不死不行，她把自己几经润色的稿子花钱让各小报报道，名字就是《昔日军统王牌之妻遭受败类威胁，问民国女权何在？》，这篇文章不仅有孟莹声泪俱下的控诉，还有章辛夷这样的真正才女发问：“郑太太方孟莹因善心救人，无求任何回报，反被暴力威胁。我自问遇人不淑当有此劫，可是当今社会竟然连军警部门的女眷人身都不能得到安全，国家可否对得起先总理遗志？对得起对抗日救国流血牺牲的勇士？妻尚不能护，国丧如何御？”
“郑太太因日寇轰炸，寿命大有挂碍，每月需去医院就医，但她已然积极向学，希望能以女子之身为我们积贫积弱的国家出力。但因为此事，她不得已暂停了自己的学业，因为她说人寿有限，她更应该做的是为社会公义发声。自古女子若收到男性欺辱，恨不得剁手以示贞节，但错的难道不是那些不自爱的浪子吗？所以我们决定发声。郑太太对我说，若她的丈夫没有为国失踪，一定会保护她。但他不在，她也不会自轻自贱，会让丈夫为她而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