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个机械维修工程师,最擅长维修精细的小部件,经手最多的就是钟表、机械工具,以及机器人。”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温婉,女儿可爱,没有大富贵,却也不愁吃喝,和整个南方城北区居民一样,过得平顺安稳,甚至从不做任何违反规定的事情。”
老瞿头顿了顿,转头看向罗洄,“如你所说,我和这个城市绝大多数人一样,很少思考来历、因果、未来,只按部就班一天天过。”
罗洄看向老瞿头,与他目光接触,只一瞬便明白了他对这种人生的情绪——后悔。
老瞿头的后悔从叹息和低哑的声音里传递出来:“如果早知道,那天我就不会多管闲事了。那一天,我在维修公共体育馆升降台的时候,遭遇了前所未见的事……”
罗洄正听得专注,背后安伊尔力道一松,他立刻被惯力往后带,差点倒翻在地。
他瞥了眼安伊尔,正准备抱怨一下,突然从她臂膀之处看见了令人惊叹的物件。
这是一个柜体,柜的下半部分是铁制的,上半部分则像老式棺材那样是个长方体,只不过原来的棺材木板变成了眼前的玻璃面板。
它像一个玻璃展示柜,但又比玻璃展示柜更宽,宽到可以并排铺就两具尸骨。
是的,这玻璃展示柜里,正拼接着不完整的两具金属尸骨。
从现在的形体来看,是类人型机器人。
餐厅里的服务型类人机器人被黑衣人拆得七零八落,也不过几块大部件和一些琐碎金属零件。
而它们,精细得如同与人一样拥有几百根骨头,有胸腔心肺,有“肌肉”痕迹……
老瞿头看见罗洄眼中的光芒,知道他已经彻底被吸引,抬手一指,强调:“当时,我在升降台下维修,听见头顶发出叮咚当啷的打斗声。我鼓足勇气冒头去看,看见的,却是两块破铜烂铁在打架。”
罗洄转眼看他,试图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你没听错,就是破铜烂铁,就是现在这个模样,锈迹斑驳,东缺一块西少一截。”
“它们在体育馆里打得天昏地暗,地面、座椅、天花板无一幸免,没有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它们的战斗力竟然那么强!最后还把彼此打散了架。”
“我吓坏了。”老瞿头拍了拍胸脯,可见惊吓的感觉始终记忆犹新。
“要知道,我是个机械维修工程师,我维修过南方城所有类型的机器人,却从没见过它们这样的。”
罗洄打量那两个破铜烂铁,虽然其中一个少了半条腿,一个缺了半边腰,可如果它们都套上假人皮套,就和真人相差无几。
如果再植入和梅小姐一样的程序,那它们进入人类社会扮演人类也不会有太大违和感。
想到此,罗洄打了个冷战,南方城尚且如此,他生活了26年的东方城里,他的身边,又有多少个这样的机器人?
老瞿头深呼吸了几口气,调节情绪:“很久没跟人说起这些事了,上一次,还是几年前安伊尔闯进来扭着我讲故事的时候。”
安伊尔像个没骨头的人,正靠在玻璃展示柜上,盯着机器零件发呆。
罗洄见她没有要理自己的打算,开始盘算怎样重修旧好。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问:“那后来呢?总要有个什么原因,你才会放弃自己安稳的生活躲进这里吧?”
老瞿头笑了笑,笑里有无尽苦涩:“我说了,是我多管闲事。我将此事上报,主管根本不信。于是我把能搜集到的破铜烂铁……也就是这里的所有……都打包带走。”
“可是回家路上就突遭横祸,巨大的广告牌砸下来,砸断了我一条腿。”他掀开裤腿,露出几根金属支架,一闪便又遮挡。
“那一天开始,意外接二连三,飞来铁球、高空抛物、食物中毒……层出不穷。我的妻子和女儿在不久后死于劫匪祸乱。”
罗洄沉默了。
他从小没有亲人,不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老瞿头也没释怀,眼睛红了一圈。
“再后来,电梯故障摔下底层,我大难不死,又刚好分配到维修电梯的工作任务,惊奇的是,线路、零件无一损坏。电梯又在我处于下方检查的时候再次启动向下砸来。”
想到枉死的黎悦轩,罗洄幽幽叹息,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命的。
老瞿头:“我这才开始怀疑,南方城有超越认知的机器人存在,为了躲避意外,我带着它们躲到了贫民窟,慢慢建立起了这个地下世界。”
“但,我不是第一个遭遇意外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怀疑南方城拥有更高等级机器人的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当事人,有被波及的人……共同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怀疑南方城的真实性。”
罗洄思虑片刻,反问:“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表露出对南方城历史、现实的疑惑,对机器人的怀疑,想要探寻你所说的‘真实世界’,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会遭遇横祸?”
老瞿头露出认可的表情:“是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又苦涩地笑了笑:“这里,专门收纳‘意外’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