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又凶猛的三十三对司诺的小心思毫无察觉,打倒又一批面具奴隶后,拉着她在洞穴里一路横冲猛撞。
司诺在他急速的击晕对手,拉住她奔走,又推她躲在洞壁上,再护着她急速转弯……的各种横冲猛撞中,逐渐趋于麻木,只机械地迈动双腿。
在转过某个弯的一刻,三十三猛然顿步,她才得以获得暂时喘息,大口大口吸气吐气。
而空洞的洞壁中同时响起两声质询:
“怎么又是你?”
“你怎么又回来了!”
司诺喘着重息沿着三十三目光朝前方搜寻而去。阴暗的洞道里,一个衣衫破烂、胡须乱飞的男人,隔着铁栏,满脸厌烦地朝三十三瞪眼。
那人在看见她的一瞬,竟然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她,咋咋呼呼:“你你你……还带了个女人?”
三十三挠了挠头,面露羞涩地答非所问:“我又迷路了。”
他刚说完,就看见梅戈努力挺起胸膛,把自己乱糟糟的发丝用力顺了顺,还莫名其妙拉扯着凌乱不堪的破败衣衫。但是当他看见梅戈双眼带着激动瞥向司诺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往旁迈了一步,堪堪挡住视线。
梅戈的喜意戛然而止,莫名拉下嘴角:“你别告诉我,刚刚的鼓声也跟你有关?”
三十三轻轻点头。梅戈立刻板起脸:“那你完蛋了!”
不过下一刻,梅戈看见司诺迷茫的脸从三十三身侧冒出来,立刻转换脸色:“幸好遇见了我。”
司诺却只有好奇:“谁……谁啊?”
“……”三十三想了想,不太愿意介绍两人认识,便道:“一个熟人,刚认识的。”
“啪嗒”一声……
就在他们一问一答之间,刚刚认识的“熟人”,用两根铁丝轻轻松松打开了那把足足两个拳头大小的锁,一脸得意地冲着司诺飞眉毛。
司诺对熟人古古怪怪的神色全然不适应,三十三则又一次替她挡住了视线。然后她听见那位熟人极其不愉的声音:“到底要不要进来!”
***
鼓声时起时伏,整个罗浮城堡流光溢彩,一队队人马来来去去乱了套。
梅戈坐在铁门边,时不时掀开双眸往外觑一眼,又时不时朝洞中的某个角落瞥一眼,很恨悠悠。
司诺在幽暗的洞穴里紧紧挨着三十三,对他新认识的“熟人”一级防备。
很久以后,整个罗浮城堡被来来往往翻了个底朝天,搜找的声音逐渐消弭。
梅戈朝洞穴深处的两人又瞥了一眼,突然怒意升腾:“你们两个够了啊!知道你们是一对了,知道了!能不能不要一直黏在一起,能不能把小手手分开!别毒害我眼睛!”
梅戈坐在洞口,处于幽光之下,而司诺和三十三坐在角落里,周围覆满阴暗。按理,他们能看见他,而他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影子。可他偏偏每次都能精准地对上两人目光,还能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譬如,刚刚他开口前的一瞬,三十三正悄咪咪地捏住司诺手指,轻轻地绕了绕,而且只绕了一下,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三十三的手指僵硬地颤了颤,默默收了回去。司诺止不住闷声而笑。笑声刚落,梅戈便凑到她面前,速度快到两人皆是一惊。
“美女,你怎么就看上了他?”梅戈把目光投向三十三。
两人都在暗淡的光线中看到,他的脸上堆满了嫌弃和不屑。就好像衣衫破烂、仪容不整的人不是他,不修边幅、满脸卷胡的也不是他。
“啧啧啧……”梅戈冷哼:“还是个奴隶……还是个长得一般般的奴隶。”
司诺:“……”她的三十三最好看!
谁知,她还来不及呛声,三十三自己反问了句:“你不是奴隶么?”问这话的时候,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无辜。
“奴隶和奴隶能一样么?”梅戈又顺了顺自己凌乱横生的长发,“一般帅的男人和帅男人能一样么?”
司诺不接他的话,轻轻抬起左手凑向三十三颈边,让她的手环靠近颈环。
“不好意思了。从现在起,他不再是奴隶。”
只听“滴滴”两声,又“滴滴”两声,两个颈环齐齐掉落。一个是三十三的,一个是——梅戈的。
“你……我……”当先从突发事件中反应过来的梅戈处于震撼,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司诺笑了笑,她也很无奈,“我这个手环的编号是TRADER 1012号,其中的“TRADER”特指‘奴隶贩子’,而四个数字代表‘第一代’手环的‘第十二个’。”
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科研技术都已停止,但武器研发、压缩食物生产技术,以及支撑大半个混乱世界的奴隶手环和颈环一直在更新换代。
新的手环一代比一代漂亮,一代比一代繁琐,新的颈环也一代比一代承载更多的功能。司诺在工具集市偷盗的那种深灰色颈环,正是最新的第九代。
1012号手环投入使用三十余年,几易主人,到司诺手里,已经摩挲得失去了光泽,但它仍然是最古老的手环之一。
“第一代手环没有后来的手环漂亮,也只有连接控制、遥控炸弹、脉搏测量寥寥几个功能,但它……”司诺轻抚手环上的纹路,“还有一个隐藏按钮。”
“那就是,曾经被第一代手环控制过的颈环,不用奴隶主让渡,不需输入密码连接,也能重新掌控。”司诺抬眸,“无论间隔多少年。”
最初设计奴隶手环和颈环的人,处于人类社会秩序崩坏初期。那个时候的人类还保有最鲜明的性格灵魂,抗争和反击是他们的信条。
手环设计师专为奴隶贩子特制了一批隐藏控制功能的手环,目的也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在让渡奴隶之后遭到报复。
“这个功能,只有第一代手环的前五十个才拥有。”司诺握住了手环,“这个秘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奴隶贩子知道。约定俗成,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
梅戈有些颓丧,捡起手环顺势蹲坐了下来,“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束缚他的从来不是牢笼,而是颈环。
司诺看着梅戈和三十三无比和谐地一左一右蹲坐,都带着好奇看向自己,愣怔片刻,不由自主朝三十三挪了挪。
她本想替他讨一点面子,没想梅戈的颈环也曾被这手环控制过,便暴露了这个秘密,只能和盘托出。
三十三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捡起颈环,像欣赏宝贝一样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一阵,然后默默地将它重新戴上脖颈。
梅戈立刻投去鄙夷之色:“你傻啊……”他觉得三十三脑子生了锈。
谁知三十三冷冷哼了一声,偏头不理。他宝贝的才不是颈环,而是司诺送给他的漂亮石头。
“等等!”一惊一乍的梅戈突然蹿了起来,“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第22章
偌大的煤矿矿场里,两条主矿洞附近挤满了面具奴隶。
他们常年劳作不休,在上午接到了“休息三日”的命令,刚喜滋滋地准备排队领取肉食,便又被集结鼓声紧急召唤,要求全城抓捕一男一女,抓捕条件是“漂亮”!
可现在,他们身心俱疲地瘫倒在地,个个颓丧。
一个瘦削矮小的老头突然朝地上淬了口痰:“我也是想女人想疯了,矿洞里怎么会出现女人呢?”
旁边仰躺的另一个男人跟着自嘲:“我觉得我是饿晕的,晕到梦见漂亮女人……”
两人突然齐齐坐起,朝着同一方向看去。
从岩壁开凿出来的小道上,真真切切站着一个漂亮女人,她的旁边站着个更漂亮的男人。
女人身侧突然冒出个衣衫褴褛的奴隶,拎着个铜盆,用一块石头咚咚咚敲打起来。
声响惊动了矿洞里堆挤得满满的几千人,不少人探过目光,愣了一会才确定,是他们要抓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站在上方的司诺和三十三,人群也逐渐骚动起来。
梅戈不得不高声呼喝制止:“安静!安静!抓两个人换一顿美食,和离开罗浮城堡,哪个更换算?”
条件诱人,但没人相信。甚至,急性子的人为了抢头功已经跃跃欲试。
司诺在梅戈的眼神示意中举起手环,轻轻按动,“滴滴”声接连响起,梅戈和三十三的颈环齐齐脱落,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突然,矿坑里有人捧着颈环惊呼起来。离司诺近一些的奴隶中,有人获得了救赎。
“这位……”梅戈趁热打铁,立刻引导众人看向司诺,“是1012号奴隶贩子,她能解开其中一部分颈环。至于能解开哪些人的,看运气。”
他环视一周,“现在,再问你们一次,一顿美食奖励,还是重获自由?”
自由的吸引力胜过一切!谁都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劳作至死。
一批又一批面具奴隶挪动到他们附近,渐渐有更多的人被解开颈环。有的接连试了几次都失败,只得失望又愤恨地离开,有的一见颈环掉落便扔得远远的。
在缪拉带着亲信赶到的时候,七八千个面具奴隶竟然已有五六百人幸运地重获自由。
眼见着矿洞里压抑许久的反抗情绪高涨,缪拉下令所有奴隶立刻跪地,否则无差别扫射。
暗无天日毫无希冀的人们在梅戈的挑动下看到了希望,一时群情激奋,毫不犹豫地转头朝他们的奴隶主冲击。
狂暴的枪声响起,最前面的两排面具奴隶,在绽放的血花中纷纷倒地。
女奴隶主们赶来,不顾她们的女王是否刚刚罹难,立刻和缪拉站到一条战线上,拨动手环引爆颈环里的炸弹。
炸裂的面具下,迷茫的脸色和愤愤然的情绪成反比。他们麻木久了,连愤怒都忘记了如何挂在脸上。
可是,越激烈的杀戮,引起了越凶猛的反抗。越来越多的渴望自由和新生的人朝着枪口奔袭。
罗浮城堡,爆发大规模奴隶暴动。
司诺他们则混在几百个刚刚获得自由的人里,沿着几十年来陆陆续续开凿出来的洞道快速奔行,在宽窄不一、凹凸不平的昏暗中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磕磕绊绊,终于钻出洞穴,来到地面世界。
暮色掩盖了辐射的致命危险,也带来了遮天蔽日的沙尘。
最后爬出洞穴的人,转头点上一把火,扔进了洞中,浓浓的黑烟从洞穴和缝隙里缠绕蔓延。这把火如果不及时灭掉,说不定会烧毁罗浮城堡依仗了几十年的煤矿矿脉。
但他们谁也不觉得可惜。
也许是作别,也许是回念,几百个重获新生的人围在附近,久久望着那团黑烟,沉默、压抑、平静……紧接着,他们陆陆续续离散,连一句道谢也没有,连一个回望也没有。
***
漫山的夕阳柔光,与遍布眼帘的浓烟,互映得满目苍凉。
高耸的山脉横亘南北,黑烟在宏远的山脉里如同一根细线,蜿蜒生长,朝向天空的方向。
西边是被风吹得沸沸扬扬的荒漠,东边则被大片大片的黄色覆盖了整片野地,一望无际的白色霜雪正在从北向南侵袭。
初冬到了。今年没有秋。
曾经,这片土地拥有生机勃勃的春,烈日炎炎的夏,金黄茁壮的秋,萧索清冷的冬。
但从几十年前开始,秋便很少降临大地。某一年,它可能会逗留小半月,某几年,它可能根本不出现,就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来或不来全看心情。
山顶的风带着凉意拂过司诺略显呆滞的脸。她没想到,地下世界迷失了几日再回到这片大地,便已从夏入冬。
接下来,去哪里呢?
大陆三大势力得罪了两个,奴隶集市的货物也不算真正送达。背包、手枪、装备,在一次次意外中七零八落,就连食物和衣物都没来得及准备……
一股撕裂般的钝痛闷在胸口,如影随形,久久挥之不去。
忽然,一根手指试探般地戳进了她的掌心,又几根手指战战兢兢地覆上了她的手背,就像很不确定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倏尔一笑,司诺心情好了一半,刚想回头给他一个拥抱,他的手突然滑了离开。随即而来的是他们异口同声地惊呼:“你怎么还在?”
“我为什么不能在?”梅戈蹲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咬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枯草,翻着白眼,吐着郁闷的气息:“她眼神不好就算了,你自己瞎还怪我!”
“……”两人面面相觑,不想跟他争执。
梅戈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相比之下……三十三把目光转向司诺……她没骂过他,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是顶顶大好人。
***
无论是夏还是冬,无论有没有秋,夜都是属于血与怪的世界。
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刚好容得下他们三个人。只是空间小得有些令人尴尬。
司诺蜷缩在最里,梅戈被挤在最外,三十三侧坐在中间,膝盖抵着司诺的膝盖,肩膀戳着梅戈的肩膀。当然,最郁闷的还是梅戈,三十三对他简直严防死守。
山脉连绵,地界广袤,惨烈的厮杀声从更远的地方随风飘来。
伴着一阵声嘶力竭的鸣叫,梅戈突然暴喝:“瞥我做什么?”他的声音被掩藏在汹涌的声响里。
“哼。”三十三不满地挪开头。不瞥他怎么知道他在偷看司诺!
“哼什么?不就看两眼嘛,你一个三十三岁的情人奴隶还管得宽!”
没有月亮的夜里,狭窄阴暗的岩石缝隙中,司诺连他们的身影都辨不真切,梅戈竟然还能……“看两眼”?
“我叫三十三,不是三十三岁。我也不是情人奴隶。”三十三呛回去,声音突然又变得软弱:“她不要我做她的情人奴隶。”
逼仄狭隘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默。
“星让曾经是,那个成为怪物美食的也是,可我不是。”
事态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她说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可罗浮女王说她骗我的。”
“……”司诺有点没转过弯。明明是斥责梅戈,怎么说着说着变成了抱怨她?
悠风拂面。她用手碰了碰他的脸,转而用手指捏住他下巴,小声问:“生气啊?”
三十三瞬间气血翻涌,连答话都不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