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道了谢,抱着书心事重重地出了办公室。
梁禾正推门而入。
司马秋云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有人和她擦身而过,根本没注意来人是谁,直到听见有人加她名字,她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啊?”
梁禾走过来:“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秋云发现是梁禾,下意识地打招呼:“梁老师好。”
然后,两个人都有一秒钟没说话。
梁禾没说话,这是那晚喝醉之后梁禾第一次见她。前两天他在中午食堂看到王晨,王晨说秋云身体不舒服,上午请了假。他想可能是头天晚上喝了酒又吹了风,感冒了。关心还没送出去,没料到这个人已经身体痊愈,出现在了办公室。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要不……问问那天中午的红烧肉好吃不好吃?
可这同样的一秒里,秋云想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日用品店的老板告诉她,邱正宏并没有回到凤凰街的迹象,这无异于又加深了她心中的疑点。她于懵懂中被叫住了名字,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梁禾——不知为何,这一秒,秋云发生了动摇,她甚至有股冲动,要不要告诉他,让他周末陪自己一起去?
可下一秒,秋云又迟疑了,算了,这件事从何说起。
这时梁禾话刚刚问:“红烧肉好吃吗?”
而此刻秋云正摇头叹息。
梁禾愣了愣,略微尴尬……这是不好吃?
“那……”他想怎么圆回来呢,“我不知道可能味道不好……”因为他自己没舍得吃,全部给了她。
“啊?”秋云却好像云游回神一样,“你说什么?哦哦……好吃好吃。”
“那你刚刚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
梁禾瞧着她一副魂不舍守的样子,问:“怎么了?身体还没好吗?”
“身体?”
“那天晚上……王晨说你第二天头昏欲裂,生病了。”
“啊,”秋云心不在焉,“我没事了。”
“怎么了,”梁禾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又一次问,“有什么事吗?”
秋云抱着书,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继而一笑,“没有。我先走了。”
梁禾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叫住他:“小梁老师,你下课了?过来一下吧。”
秋云趁机溜了。
梁禾瞧着那个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呢,他一下也没想明白。他想是不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但也过去好几天了,要是耿耿于怀这个,以邱晓云的性格,刚刚不应该是那样的表情。哪样的表情?——神思恍惚、表情游离,人只有心里想着事——而且是不好的、难以解决的事,才会是这样的神情,特别是秋云最后那个笑,对,就是那个笑!
明明是笑,可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梁老师,梁老师?”办公室的林重仁招呼了梁禾好几声,“周五可以和我换课吗?”见梁禾回神过来,林重仁继续说道,“周六我家里有点事,想跟你换一下,你是周三的课吧?”
梁禾点头,“是的。”
“那我这周六的课和你下周三的课换一下吧。这周六上午你帮我上下,下周三的课我去上。”
“行,”梁禾没什么事,答应道,“那要和教务的孙老师讲一下。”
“我去说吧,”林重仁说,“谢谢了。”
梁禾客气道:“不用谢。”
林重仁高兴地去教务处了。
梁禾走到窗边,外面乌云密布,天空黑压压的,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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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雨,一下就停不了了。
A市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进入了没完没了的雨季。缠缠绵绵地下着,偶尔晴个半天,然而下午又变成了倾盆大雨。老天就跟漏了似的,人出门伞不离身。阳台上的衣服晾了一周也不干,床单也是润的。不过好像这样的天气A市人民已经习以为常,糟糕的日子总会过去——但是过去之后也未见得就天气宜人,往往雨季一过,就毫无过渡地衔接了盛夏。明晃晃的太阳就跟弥补前日里的缺勤一样,烤箱一样烘烤着大地。
可对于秋云来讲,什么天气对于她来讲已经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跟前这扇门。
没错,秋云已经站在凤凰街89号跟前,那扇朱红色的褪漆大门赫然在目。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她没打伞,站在屋檐下,零星的小雨被风吹到身上,她觉得有点冷。
推,还是不推,这是个问题。
推开,极限状态,也许会死;不推,以后的日子,可能也再难活的痛快顺当。
生死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她眼一闭,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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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禾瞧着窗外这稀稀拉拉的小雨,心里有些烦躁。
对面桌的陈静韬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瞧出来,又低头瞧着书,慢吞吞地开口:“这雨没完没了。”
“啊……”梁禾收回视线,意识到老师在说话,忙答道:“是的,雨季到了。”
“画过雨吗?”
“雨?单纯的雨没有,但雨中风景画过。”
“油画,水彩?”
“水彩,普通的平日练习。”
陈静韬翻了一页书,说:“七月份的美术实习想好去哪儿了吗,选个天晴的地儿。”
“有几个选项,还没确定好。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首选安全地方。其次交通便捷。别太远了,路途耽搁事。你们这届当时是去的哪儿?”
“我们去的安徽。”
“哦,那是个好地方,风景美、建筑也美。”
“是的,当时收获不少。算是个备选吧。”
陈静韬抬头想了想,“好像我们学校一直都偏爱去南方的。”
梁禾也想了想,“是的,我们上一届去的苏州,下一届去的杭州。”
陈静韬说:“北方也可以考虑下。”
“比如?”
“那多了去了,”陈静韬笑道,“北京、天津、山西,都是人文风景和自然风光皆美之地。这事儿你和林重仁商量着来吧,你俩带队,只要经费预许、做好接应,写个详细的报告,我没啥意见。”
梁禾应道:“好。”
“对了,”陈静韬瞧着梁禾手里半天没翻的书,问,“上次给你的书,消化好了吗?”
梁禾略有不好意思:“还没。佛教太深了,而且我语文功底还得补补。”
陈静韬似有疑惑:“没去问问你那位学中文的朋友?”
梁禾倒是坦然:“没有。”
陈静韬瞧他一眼,笑道,“那你得再使使劲儿,今天再给你一本。”说罢,他从包里拿出一本手抄本的蓝皮书,放到桌前。梁禾一看:“金刚经。”
“没事抄抄佛经,就不会嫌这雨烦了。”陈静韬起身,“我得回家吃饭了。对了,”他不忘叮嘱,“这书可是我家藏版本,别给我弄坏了。”
梁禾应道:“我会小心的。”拿起一翻,墨香扑面而来,全是毛笔竖排书写的正楷字体,方正铿锵。
第45章
四合院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院子里的情形,和上次秋云来的时候,并无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朝南的正房,亮了一盏黄灯。
秋云深吸一口气,朝那间房走去。
轻扣三声门。
一句苍老的声音逸出来:“请进。”
秋云深吸一口气,门吱呀打开。
秋云想象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比如里面是真的一个算命老头,翘着个二郎腿;或者里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个坏人,因此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辣椒粉,包里放了一把菜刀;或者里面谁也没有,只是一个小孩儿的恶作剧,或者传销、诈骗?甚至,她想过,里面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所以才会写“我知道你是谁”,会不会是她父亲,司马峰?
不是。
谁也不是。
连邱晓云的爷爷,也不是。
一把木质八仙椅上,坐了一位极为年轻的人。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穿了一身中山装,面带微笑,正襟危坐,等着秋云的到来。
秋云不知所措,直到他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司马秋云。”
秋云登时被吓跳起来,扬手就把辣椒粉扔了出去,那人好像有所准备一样,“嘭”一声,在她面前撑开了一把伞。
“……你……!”秋云退后两步,颤颤巍巍地去摸包里的菜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人,明明这么年轻,说话却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你……是人是鬼?“
对方把伞收到一边,示意她不要冲动:“我当然是人。我就是邱正宏。信正是我送的。”
“怎么……怎么可能?!”秋云紧紧握住菜刀,“邱正宏年纪至少八十岁,你……”
男人索性将双手都举起来,“我不会伤害你。司马秋云,“男人示意秋云旁边的凳子,“你一定很很多疑惑。不妨先坐下。我会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云的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瞄了眼四周,咽了咽口水,用刀指着对方:”你最好别耍花样。“
“请坐。”对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秋云犹疑半晌,上前一步,坐了下来。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邱正宏本人,是邱晓云如假包换的爷爷。”对方也坐回八仙椅,“你从我的声音便能听出一二。”
“可你……你怎么如此年轻?“
“你看到的人,只有二十五岁。“ 邱正宏的目光在秋云的菜刀上停顿片刻,说道:“在你开口问我之前,我先跟你讲两件事情,也许这两件事情听完,你心中的大部分疑惑就没有了。“
秋云:“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这个四合院。也许你之前来过,发现这个四合院和周边的四合院都不相同。“
“是的,”秋云点头,“这里特别冷清。别的四合院都会住好几家人,院子里私搭乱建情况也非常普遍,但是这个院子却异常干净整洁,就算是空了这么久,连个流浪汉进来借宿都没有。”
邱正宏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借宿?——那是不可能的,周边的人,白天里敢进来就不错了,晚上是根本不敢在此留宿的。”
秋云想起她第一次来这个院子里的时候,隔壁院的那个啥——哦,张婶儿——也正好瞧见她,端着菜篮子在门口说了两句,确实也是没进院子,于是问:“为什么?”
邱正宏说:“因为这个院子,闹鬼。”
“闹鬼?”秋云本不信这些,但此情此景忍不住把菜刀举了起来,四方观望,“这……这闹鬼?”
邱正宏哈哈一笑:“不要害怕,不是真鬼。只是这个院子从清朝便有传说院子里的人有进无出,或者进来后完全换了个人,又或者是变成疯子,所以一直荒废着,无人敢住。我本来也和这院子一点关系没有。我原本是A市郊县的一个破产地主家的儿子,□□四九年解放A市的时候加入了军队,因为小时候学过一点字,所以在军队里充当个无线电报员。抗美援朝的时候又去了朝鲜,但是那边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零下三十度我们也只有一件单衣,所以,回来时候,我只有一条腿了。”
“一条腿?”秋云上下打量眼前这人,好端端两条腿在前面坐着,难道有一条是假肢?但是看上去,不像啊。
“有问题攒着一块儿问,”邱正宏仿佛知她所想,继续说道,“我是1952年回来的,当时回来,就被组织安顿在这个四合院里。那时候,整个中国焕然一新,生机勃勃,自然没有人理会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一些鬼故事,而这时,这个四合院里的故事就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
“我的一些战友,莫名消失了,昨天晚上一个人明明还躺在这里,第二天起来就没有了;或者是一个人明明晚上还躺在这里,第二天却是另外一个人,见到如我们见了疯子般;更有离谱的,明明缺胳膊少腿,消失了一段时间,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秋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瞅着邱正宏的脸——这一副只比她大上几岁的年轻面孔,脑海里剧烈地翻滚着,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忽然窜上心头,她怔怔地瞧着邱正宏半晌,方才咬了咬唇,问道:“这……这院子……穿越?”
邱正宏年轻的脸上露出诡异的慈祥笑容:“好聪明的孩子。”
语音刚落,秋云立马起身,环顾这四周,企图找到回去的机关破绽,却听见身后人说:“不在这房间里,在院子里的井里。”
井?
秋云刚要奔出门槛查看各究竟,又听见邱正宏说:“井已经在那里几百年了,不急于这一时。”
秋云止步转身,一脸警惕。邱正宏却起身,用茶瓶冲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示意秋云她也有一杯,微笑道:“先喝点茶,这是我住进院子里就带来的普洱,如今只剩最后一点了。”
秋云慢慢走过去,搪瓷盅子里的茶叶随着水纹荡漾。邱正宏瞧她不动,自己先举起来饮了一口,完毕还砸吧砸吧嘴。
秋云这才举到嘴边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