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我三十年——丁丫
时间:2022-01-31 09:37:51

  秋云听着都想笑: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出去吃喝玩乐,也不是他们90后的专属嘛。你看,在物质贫乏的80年代,没有条件,同志们也一样可以创造条件嘛!哈哈,这些话骗骗大一新生就算了,还真骗得了我这个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2年的老油条?
  见秋云不说话,梁禾以为她被惊喜砸懵了,继续循循善诱。
  “第一期我们需要一些稿件质量高的作品。在向社会征稿的同时,我们也发动本系优秀的同学积极投稿。周六我们会组织大家去郊外写生……”
  “等等……周六要去郊外写生?”秋云忽然打断他。
  “是的,东郊的归云禅寺,你知道吗?”
  何止知道,她就住那附近啊!
  只是当下A市还很小,城市还没有扩张,秋云家那块还属于鸟不拉屎的郊区。
  “那里很远啊……”她思绪一下被拉伸很远,不由说道。
  “是的,”梁禾点头,“如果人多的话,我们会找一辆车……”
  “车?”秋云立刻回神,眼里都是光。
  她来时候是被车撞了,那现在如果再被撞一下,是不是就能回去呢?
  这是她穿越第二天就有了的想法。可是这是80年代的中国,私家车是绝对的稀有物,马路上跑的公交车也不多。美术学院在A市的西郊,出门只有一趟公交车。她去视察过,半天才有一趟,而且载满了人,摇摇晃晃,慢的要死,万一没撞好,撞个半残不死,那才糟糕呢。
  “是系里组织的车吗?”她想再次确认。
  “应该是的。”梁禾有些后悔刚刚的话,毕竟车的事情他只是跟陈老头提了一下。没想到这样一说,秋云反应这么大。
  “好啊!我去!”秋云立刻报名,“有车我就去!”
  梁禾心下一沉,不知该喜该忧。陈老头之前和他谈过她,说她的画有一股灵气,是个可塑之才。他以为找邱晓云,她会因为对美术的喜爱、对学习的热情,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但实际和预期还是有落差的,虽然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那好吧,”梁禾顿了一下,没啥语气地说道,“我把名字给你报上去,具体安排等通知。”
  “好的,谢谢梁老师,”秋云的心里好像有一只喜鹊在跳动,“定好了要提早告诉我!我要早点做准备!”
  “嗯。”梁禾点头。
  “还有别的事吗?”秋云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准备。
  “没了,”梁禾瞧着她,平铺直叙地说道,“去吧。”
  秋云转身就走,刚刚侧身过去嘴巴就直接咧到了耳下。梁禾瞧见,心里又是一沉,瞧着那背影,走两步,居然还直接跳起来,跑了两步小马步。
  学习的事没啥兴趣,物质的事就这么高兴?
  于是他补了一句,说:“其实刚刚陈老师是跟我问起你来着。问这个同学怎么回事。”
  秋云停住脚步,歪个头来,问:“啥?”
  “课堂上,为什么要顶撞老师?”
  秋云一下有些懵:“这……”
  梁禾说:“我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我特殊?”更懵。
  “我说她头刚刚被足球踢过。”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陈老师就不计较了。”
  周六出行的通知是王晨告诉秋云的。
  这个年代,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就连别在腰间的BP机都是新鲜玩意儿。整个学院里只有两个座机:一个在系主任办公室,一个在辅导员办公室,而且两个电话还是串号的。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范围很小,但很单纯。说好时间地点见面,就一定是这个时间地点,一旦变动,就很难再接上头。天很蓝,云很白,日子很简单,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秋云仰着脖子,一边洗衣服,一边就情不自禁地哼出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你唱歌真好听啊,像一首诗。”王晨忍不住赞叹。
  “啊?哈哈。”秋云回头,看见王晨站在夕阳下,脸红彤彤的,又黑又粗的辫子,美丽的剪影,也像一首诗。
  “找我?”秋云擦了擦手上的水。
  “跟你说周六去写生的事。”
  “你下午跟我说了呀。”
  “哦,我说了?”王晨不好意思笑笑,“我都忘了,那说了就好,到时候咱俩一块。”
  秋云瞧着王晨脸上两朵可疑的红晕,“你脸咋那么红,嗯?”
  “啊,哦,天特热,秋老虎。”王晨快步走到水池边,用凉水拍拍自己的脸。
  “才不是呢!”常欢忽然从背后蹦出来,“大晨儿收到情书啦!”
  “你瞎说什么,”王晨脸更红了,扭头就要走。
  常欢一把拦住她,“哈哈,羞涩了吧。快从实交代!”
  秋云一步跨在她前面 ,八卦兮兮地问:“情书?大晨儿,不说不许走!”
  寡不敌众,秋云和常欢联手,两下就让王晨老老实实交代了。
  事情是这样的。
  王晨在上大学前是一名纺织厂的工人。她有一位青梅竹马的邻居,在车间做技术工。恢复高考之后,在竹马的带动下,他们约定一起考大学。竹马第一年就考上了X市的一所名校;而王晨连续考了两年X市的学校,都名落孙山;第三年改考本地的A市美院,终于顺利上榜。这封信就是外地的竹马写给她的入学祝贺信。
  “啧啧啧,都写了些什么啊,是不是都是亲爱的,爱你,宝贝啊……”常欢夸张地说道。
  “才不是呢,”王晨红着脸解释,“就是让我快速适应大学生活,认真学习。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哈哈!”秋云正在喝水,听到最后两句直接喷了出来,好有年代的话,“那你给我们看看照片,不看信也行。”
  “对,给我们看看!”刘玉锦从外面回来,也加入了常欢战队,又羡慕又好奇。
  王晨拿着信赶紧坐到床边去:“没有照片。”
  “看一下嘛。”常欢也挤了过去,直接把王晨的屁股挤出去了一半。
  “哎呀,你们好烦呀。”王晨应付不了,起身欲走。
  常欢眼睛瞄着王晨怀里的信,忽然大笑道:“哎呀,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寝室剩下三人异口同声:一人羞恼,二人好奇。
  常欢转着眼珠,把宿舍每个人都瞧了个遍,然后大声说道:“落款是——你的风!”
  寝室四人,笑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不知道是下午太兴奋,还是对明天太期待,周五晚上,秋云失眠了。
  她再脑海里再次预演了明天的场景:明天一早她就起床,守在学校大门旁,等着司机开车来接同学,然后她飞奔着窜上去。天黑路滑,眼睛一闭,也许睁眼就直接回到2018年了。她在脑海里跟拍电影一样,对各个分镜头进行了详细的解析,怕出差错,还预演了两遍。夜神人静,秋云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却进行着剧烈的脑力劳动,两遍下来,竟然有些疲倦。困意来袭之时,忽然一点不安的火花一瞬即逝,好像还欠缺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沉沉睡去。
  “晓云!晓云!”有人在大力地拍床板,“你睡晕过去了吗?!”
  秋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王晨一张大脸离她只有五公分。
  “你吓死我了!”王晨见她终于睁开眼,“这么大声音叫你都不醒,还以为你身体没恢复,又要晕三天三夜呢。没事吧?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迟到?”秋云一下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窗外天色大亮。
  秋云愣了一秒,忽然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然后直直地倒下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欲哭无泪。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
  欠缺什么?秋云终于知道那欠缺一点的是什么了:欠缺一个闹钟啊!
  没有手机,没有闹钟,她是哪里来的自信,默认自己凌晨4点就会起来呢?
  她真傻,真的,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
  她忍不住又拿枕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
  我真是傻到家了。
  “晓云!晓云!”王晨被她吓得不轻,又猛拍床板,“你怎么了啊?你……没事吧?”
  秋云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两只眼睛,瞧着王晨一脸无辜的表情,长叹一口气:“……没事。我只是起床气比较大。”
  秋云早上这么一闹,两个人都迟到了。
  操场中央停着一辆半新不旧公交车,车身红白条相间,车窗巨大,秋云一下脑补了车厢里的场景——木头条凳,铁质靠背,冬天冰屁股,夏天凉快,但坐着膈屁股。梁禾站在车门口,揣着手,看着她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板着一张扑克脸,大有不悦之意。
  王晨灰溜溜地道歉:“不好意思,梁老师,我们迟到了。”
  梁禾看了下表:“15分钟。”
  “下次不会了。”
  “所有人都准时,就你俩迟到。”
  “早上……耽搁了一下。”
  “被什么耽搁了?”不依不饶。
  车窗探出好奇的眼睛,一双、两双、三双,笑吟吟地看好戏。
  王晨脸色一红。
  秋云脸皮一厚,径直说:“被我耽搁了。我头被人踢了,头痛,起不来。”
  梁禾一噎,只好摆手让她们上去。
  上车一看,二十来个人,差不多坐满了。同学们都很有素质地先上车,靠后坐,反而最后上车的秋云和王晨,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她俩刚刚好坐下,旁边隔了个过道的位置又坐下一人。秋云不怀好意地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还被逮到。
  她只好闭眼休养。
  一闭上眼睛,早上的事情又让秋云懊恼起来。睡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会有机会吗?
  车是在这里,可是这大白天的,司机会不长眼睛地让你直接撞上来吗?
  哎。秋云叹气,侧了侧身子,睁开眼睛,窗边又看见梁禾的影子。
  年轻的梁禾。
  二十二岁的梁禾。
  正襟危坐,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他微微朝着窗外,动态的风景反衬出他的沉静。
  梁禾是帅的,秋云从认识他时候就知道。不过她认识的帅老师梁禾,是2018年的梁禾,是30多年后的梁禾,是经历了人生大半辈子历练的梁禾,是儒雅、博学、心态年轻、亲和力超强、和90后打成一片的梁禾。
  但眼前的梁禾,和三十年后的梁禾大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秋云瞧着他的侧脸,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微翘的下巴……
  “秋云同学,”梁禾板着一张脸转过来,“你需要帮助吗?”
  “啊?”秋云被抓了个措手不及。
  “你盯着我有两分钟了。”他语气很镇定,但是脸在微微变红。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看向前方的。
  梁禾抬头,示意司机头上的反光镜。秋云顺势看去,梁禾凌厉的眼神、司机偷笑的神情,还有后面一大票人,都从镜子里看着她。
  秋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这么刻薄古板、不讲情面的梁禾,和她认识的梁禾,完全不一样!
  三十年后的梁禾,是50岁的年纪,20岁的年轻心态;但三十年前,明明是20岁的年纪,50岁的老头心态嘛!
  这时,后面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起来,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同学们,我们来唱歌吧!秋云怀着感恩的心情转头看去,他开口就唱:“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她顿时又瘪了下去。
  汽车在颠簸的乡间土路上摇晃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东郊的归云寺。秋云在21世纪坐惯了平坦的大路,一下车就很没有出息地找了个大树呕吐起来。耳旁还有别的同类声音,估计还有几人难以幸免。王晨细心地带了水,给她漱了口,还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擦擦嘴。
  “大晨,你真是太好了。”秋云缓过来,“你就像我的大姐姐一样。”
  王晨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嘛。”
  “以后谁娶了你,真是的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秋云感慨。
  “拯救了银河系?”王晨笑道,“小云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经常说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话。”
  秋云暗笑,也没解释,把帕子还给王晨。
  “这你别还我了,这是梁老师的。”
  “啊?”秋云意外。
  “恩,是的,看不出来吧,他很细心的,意料到有人会晕车,特意准备的。”
  秋云看向山门那边,梁禾背对着她,正在招呼别的学生。
  归云禅寺始建于北魏,明代遭遇过一场大火,除了寺里的壁画和门口的两棵千年银杏,其它都毁于一旦。明末有一位法号归云的和尚云游至此,穷尽毕生精力,修复了这个寺庙。秋雨小的时候,这个寺庙还不收门票,她经常来这里玩,对这里如数家珍——里面住着一个南方的老尼姑,很喜欢她,总给她好吃的;银杏树下有一口水井,夏天的水甜而清凉;大雄宝殿后的崖壁上雕刻着很多佛像,几千年了,颜色还未褪去……可那个时候整个寺庙也只剩下山门和大雄宝殿了,其他的建筑已经沦为A市城市化进程的牺牲品。
  但现在,秋云站在高耸的山门前,除了银杏和大雄宝殿,她看到了晨钟暮鼓,看到了东西房殿,看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建筑轮廓,还有在这个寺庙后,郁郁葱葱的巍峨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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